当初是杨戬把我带回天庭的，这个事实让我如遭雷击。

我不断回忆着那天在车迟国发生的一切事情，然而最后的印象只有孙悟空包含愤怒的目光，其他的一概不知，至于杨戬是怎么发现我的，这更无从求证了。

这感觉很诡异，我和杨戬向来不和，他觉得我自由散漫，罔顾天条。而我觉得他年纪轻轻，自己束手束脚也就罢了，还要来管别人，实在是闲得慌。

就这样，同时有我们二人的场合，通常都是鸡飞狗跳的。

连王母和玉帝都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

其实按照这种关系推断下来，我被孙悟空打成半死，这家伙不在旁边抚掌称快就算他有良心了，而他不仅将我带回天庭，还把这件事瞒下来了。

他图什么？

我坐在院落里默默地想，这就更奇怪了，难道是因为杨戬一直看不上孙悟空所以才会救我，顺便向大圣借题发挥吗？

不至于吧，这也太职场政治了，杨戬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我越想越烦，一点赏花的心思都没有了，索性揪下一朵牡丹，扔在地上。

正在这时，院外忽然有个声音响起来。

“你又在拿花草出气啊？当心百花仙子来找茬。”

我站起身，意外道：“太白？”

对方绕过花丛，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他一身宽大白衣，银发如瀑，不过容貌却是个年轻的俊秀青年，眼眸明亮，眉心有一颗星痕昭示身份，正是太白金星。

“你不是下凡去了吗？”我见是他，露出惊喜的笑容。他也是我在天庭里一位不错的朋友，因为总喜欢去月老那里乱点鸳鸯谱，所以也时常挨骂被罚，“还以为这一下又要一百多天才能见到你呢。”

太白金星道：“一百多天我都熬死下界多少人了？”

他反问我：“那你呢？怎么不在我师父那里治病？”

“好一些了嘛，我也不能总耗在老君殿里。”我笑道，这家伙真是拿我当纸糊的了，就算是仙骨受损又怎么样，在天庭这种灵气充沛的地方躺上十天半个月，怎么也能好得八九不离十。

更何况太上老君那里闷得要死，我呆了两天就被那老头念叨烦了。

太白金星哦了一声：“怪不得我师父提起你的时候那副样子。”

“什么样子？”我挑起眉毛问，“老君和你说我的不是了？”

“那怎么会？”太白金星道，“他不过是给你的伤情算了一卦。”

“什么？！”说这话时我正美滋滋地抿茶水，闻言一口全都喷了出去，我疯狂呛咳，几乎要把肺管子吐出去了，“怎么会？！咳咳咳——给我算什么卦！”

我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立起来了，谁不知道鸿钧老祖座下的这三个弟子个个神机妙算、可洞万物天机，只要是从他们手中滑过的卦象，就没有不准的。

我惊恐地看着太白金星，这么说，太上老君岂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其实是王母娘娘的意思，”他道，“不过我师父搪塞过去了。”

我结结巴巴地问：“所以你、你知道了？”

太白金星脸上仍是云淡风轻的笑意，他轻轻斜睨了我一眼：“只有我和师父知道，这样行不行？”

我攥紧了杯子恍惚不已，原本只有我和孙悟空、杨戬知道，现在又多了两个？

太白金星见我整个人都傻了，嗤笑一声，拿起几个我点心盘中的葡萄干扔进嘴里，然后说道：“不过条件是你要把车迟国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也许我听后觉得你可怜，就顺手为你找那孙猴子报仇了呢？”

我瞪了他一眼，告诉他我的事情和孙悟空关系不大。

很显然，卦象显示，我的伤和他关系大极了。

事已至此，我显然没有再逃避的办法了，好在太白金星是我信赖的朋友，于是我叹了口气，低声说：“好吧，我都告诉你。”

我也正需要来一个人，替我理清杨戬为什么要搅入此事。

“但你不许和老君说，他的事情原本就多，若非你求，他是不可能插手我的事的，”我板着面孔道，“我讲完，就让这件事过去，好不好？”

太白金星思索片刻，点头。

“好。”

*

我与大圣五百年后重逢，是在车迟国。

那时烈日当头，目尽之处都是焦黄的枯色，这片土地已经足有三年滴雨未降，导致了周遭的庄稼颗粒无收，饿殍遍地，灾民流离失所，整个国家民不聊生。

其实这是天庭的意思。

车迟国的西面是一条幽深峡谷，可以说是一块灾厄聚集地，为了疏导那些源源不断涌入人间的祸患，我只能将它们四散排遣，而车迟国的位置位于四方版图的交汇处，所以便成了承担灾祸最严重的地方。

我尝试着将这个国家的人引去别的地方居住，却收效甚微。

在唐长老师徒四人来车迟国之前，这里已经被旱魃环伺多年了。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有人比他们更快。

来的那三人自称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他们说自己是道门中人，功法还算有一些，并且轻松驱逐了我布下的旱魃，被全国人民奉为国师。

看得出来，这三只妖怪心怀鬼胎，应该是八十一难的其中之一。

虽然除妖不是我的工作内容，可他们坏了我的好事。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我闯入了虎力大仙的卧房。

我那时并未掩盖仙骨散发出的气息，但凡是有些道行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我不但从九重天上来，而且相当不好惹。但眼前这位虎力大仙也不知怎么的，大约觉得能除掉旱魃很了不起吧，竟然不退反进，与我缠斗了起来。

所以，我与孙悟空的重逢，就是在我单手扼住虎力大仙的喉咙，将这个足有千斤的大块头举起来时发生的。

“听说有人要替俺老孙除妖？”门边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我扭头，看到那张让我魂牵梦萦了五百年的猴子脸，吓得手一松，直接把虎力大仙掼在地上，砸碎了一地的青石板。

我的表情也仿佛一并碎开了。

“大、大圣？”我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见了他会磕磕巴巴。

孙悟空笑起来：“几百年不见，你怎么还这样？”

我想，再过个几千年，我见他也一定还是这幅德行。

恍惚间，气急的虎力大仙嗷嗷叫着，再次爬过来试图攻击，被我抬起一脚踹得整个人飞起又落下还砸塌了木桌，随后我挽了挽头发，扬起文雅的笑容，温柔地打招呼：“大圣，好久不见。”

“你这猴子和她认得？！”虎力大仙趴在地上，伸手指我，“莫非你们要违约？”

孙悟空嗤笑一声，不屑与他争执：“俺老孙不过是听你这屋响动太大，怕你死了，那明日的比试我们又该找谁去呢？”

“那她又是谁？！”虎力大仙质问。

我面无表情地说：“妙难，南方朱雀七宿使者，柳。”

孙悟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他单手拄着金箍棒对我说：“我还知道你叫晏忽。”

说罢他勾勾手指，示意我不要再插手他们中间的事：“明日事明日毕，我和这老虎精约好了斗法，没道理今日你将他杀了，走吧，我们吃酒去。”

我心头一动，便点了头。

虎力大仙平白挨了一顿揍，气得跳脚，号称要抽了我的神仙筋。

唉，他们这群妖魔鬼怪真是傻得可爱，不懂仙人体质就不要强行吹牛了，我们神仙只有骨，筋和常人是没什么区别的。

与孙悟空一道走在月色下，我忍不住问：“大圣，你如何记得我的名字？”

“名字？”他看我一眼，匪夷所思道，“名字有何记不得？”

孙悟空的眼睛非常明亮。

我认得出，那是在太上老君丹炉中以三昧真火淬炼出的，犹如日月的光芒。普天之下，据说除去当年女娲补天的五彩石自九霄陨落，还没有什么样的光像他的眼睛一样，如亘古不灭的人间火。

他可能不清楚，天庭之中的神仙们互不称呼名字。

成为神仙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名字篆刻在一颗仙石上，然后交还于天庭。平日里大家互敬尊称仙位，也只有我偶尔会喊那个讨人厌的杨戬本名。不知道为什么，这可能是我莫名其妙的坚持。

也就是说，虽然我的好朋友名叫嫦娥，可天庭之中的嫦娥多的如同星星，她只是其中一颗。

大约是见我怔忡，孙悟空笑了一声：“你是觉得俺老孙记不得晏忽二字？”

“那怎么会！”我连忙慌张否认，看着对方金红璀璨的瞳孔，我犹豫了一瞬，然后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大圣，你可否一直喊我‘晏忽’呢？”

孙悟空听后看了我片刻，回道：“自然一直喊你晏忽。”

我立刻高兴起来，兴冲冲地问：“那我们去哪里喝酒？”

孙悟空：“骗你的。”

我目瞪口呆：“出家人不是不打诳语吗？”

孙悟空笑了：“出家人也不喝酒。”

他一贯桀骜不羁的眼中透出灵黠的笑意，我瞬间就被击中了，一股奇怪的感觉腾腾然升了起来，我忽然意识到原来齐天大圣也有这样一面。

看来去西天取经，是一件让他开心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小晏：不想上班想追星.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