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星逢的眼神瞬间变了。
很难形容那一眼中包含着的深意,茫然、无措、惊诧、狂喜……还不等叶停声细细品味,就被寻到时机的剑芩拉着逃离了留声舍。
在他看不见的身后,祁星逢握剑的手颤了颤,下意识往前跟了几步,口中喃喃道:“师尊……”
没能当着祁星逢的面杀了“低劣的仿品”,白墨流心中本就有气,见状不休不饶地纠缠上去,语气讽刺道:“是啊,是师尊。眼下这留声舍里,全是师尊呢。”
眼睁睁看着那抹蓝色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祁星逢眼眶通红,终于遏制不住挥剑击退白墨流,呵斥道:“滚开!”说完,转身朝外追了出去。
下一秒,自问剑横贯胸口。
祁星逢的身影顿住。
白墨流也没料到这一剑居然真的能命中祁星逢要害,见状一愣。他猜到如今的祁星逢心神大乱恐怕已经牵动了旧伤,思及此处双眸中闪过一丝金色,拿剑的手正还要向前逼近,一柄长鞭忽而袭来缠住了自己的手腕。
白墨流面露不耐,轻微地“啧”了一声,被迫松开了自己的手。
姗姗来迟的贺云君飞身而至来到祁星逢身侧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面色慌张道:“星逢!”
祁星逢嘴角有鲜血流出,衬得他面如纸白,受此重创他未呼一声,双眸仍执拗地盯着叶停声离开的方向,难过道:“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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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同其他师兄弟们会和,剑芩带着叶停声离开逐星城后仍旧没能停下逃跑的脚步。
挂月洲是妖尊白墨流的管辖之地,除去逐星城外还包含有大大小小几十座城池。只要没离开挂月洲一步,便不能算是高枕无忧。所以即便同行队伍中有人受伤,剑芩仍未想过要休息。
四个剑宗弟子外加上两个从留声舍内逃出来的人,六人日夜兼程用上法器不眠不休赶了两天的路,这才终于在一个名为霏济的小城中落脚。
霏济城地处东南,虽离挂月洲不远,但已是归一剑宗属地。安定下来的一行人得空处理好伤势,剑芩让叶停声二人休息了一夜,之后便等着裴鹤唳他们的到来。
昨夜休息得不错,眼下并无困意。如今众人虽然已经从逐星城内脱困,但不知为何叶停声仍觉心下惴惴,他深呼吸几口后决定出去透透气,于是向剑芩知会一声,缓步离开了他们落脚的客栈。
霏济城较之逐星城而言小了许多,但更为安定。能让剑芩松口让叶停声一人独自出行,原因不外乎是大宗庇佑、仙门厦覆。
霏济城主街并不宽阔,来往行人不多,提剑修道者更是寥寥。叶停声漫无目的一阵游荡,目光在周边小摊小贩身上略过,他听着耳边热闹的揽客声,忽觉一道比旁人更炽热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叶停声回身,视线相撞,眼前出现了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
叶停声:“……”
熟悉的道袍,熟悉的布幡。见到叶停声回望的“赛神仙”目光一亮,矍铄的双眸中迸发出一道惊喜的光芒,一边招手一边扬声道:“公子,公子!快来!”
几日前慌不择路从白墨流手下妖修的剑刃下逃出生天后,赛神仙不知怎的流落到了霏济城。但看他现在的样子,应该并未受伤。
二人初见时叶停声刚刚穿书,整个人都是懵的,虽然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但也勉强能够和人寒暄几句。于是他笑了一下,走到对方面前的木凳上坐下,问候道:“老先生,别来无恙了。”
“好好好,一切都好”赛神仙随口回应,目光上上下下在叶停声身上来回转了几圈,关怀道“公子近来过得如何啊?”
叶停声一顿,简短道:“有惊有险,化险为夷。”
赛神仙肩膀一弛,神态上像是松了口气,随即得意道:“怎么样,我之前给公子看的面相,是不是一等一的准?”
叶停声回想了一下过去几天发生的种种,不得不承认——
准,确实准,非常准。
见叶停声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信服,赛神仙乐呵地吹起了胡子,他的右手状似随意地从叶停声肩膀上拂过,替他掸去了目不可见的浮尘,半晌后才深沉道:“解了。”
叶停声回神,疑惑:“什么解了?”
赛神仙详细解释:“祸患已解,一切转危为安。月落日升,公子接下来的机遇,在旭光初现之地。”
叶停声隐约觉得自己听懂了对方的意思,猜测道:“旭光初现……是东边?”
赛神仙肯定地点了点头,接着道:“不过关键还是在公子这张脸上……”
叶停声闻言下意识扶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想到怀璞君特殊的身份,他认同地点了点头道:“确实,问题还是在这张脸上。”
赛神仙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
叶停声冲着赛神仙一笑,了然道:“先生,我懂的。”
赛神仙一句“你懂个屁”差点脱口而出,他摆手道了句“非也”,神神叨叨地凑近叶停声嘱咐道“此容貌,大祥!”
叶停声:“……?”
说着说着,赛神仙又激动起来,声线逐渐高亢:“之后公子你便只管往东边走,遇人便把脸凑上去,让他们好好看看你是谁……”
眼见着赛神仙的话又变得不靠谱起来,叶停声一时间哭笑不得,心道,让别人看看他是谁?
他还能是谁?
叶停声劝对方冷静一些,两人扯皮几句,身后又有脚步声接近,下一刻剑芩的声音响起:“叶道友!”
叶停声闻声回头,从木凳上起身打招呼道:“剑道友。”
剑芩疾步走近,匆匆道:“快同我一快回去,裴师兄他们到霏济了。”
赶回客栈,叶停声在一楼大堂见到了正坐着在擦拭山海剑的裴鹤唳。
刚在挂月洲与白墨流进行了一场生死较量,剑芩等人不是带伤就是力竭,裴鹤唳却看着半点事也没有,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的周围还坐着身量体形完全相同的几十个人,全都戴着幂篱。
叶停声知道,那隐藏在白纱下的面容是照同一个模子塑造出来的一般无二。
裴鹤唳警觉,叶停声一踏入客栈他立刻抬眸,目光在触及到他毫无遮盖的脸时,眉头微皱,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不悦。
剑芩丝毫未觉,快步上前行礼道:“裴师兄。”
裴鹤唳点了点头,指着叶停声问:“这位是那一派的修士?”
剑芩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答:“这位道友他……记忆有损。”
失忆是叶停声前一日在赶路途中用来应付剑芩问话的借口,因为叶停声自己也不清楚眼下他的身份究竟是谁。况且他曾亲眼目睹过白墨流将怀璞君的仿品重塑了记忆,这个理由放在当下,应当是天衣无缝的。
“失忆?”裴鹤唳扬了扬眉。
剑芩支支吾吾道:“裴师兄,他自称……姓叶。”说着,犹豫着凑到对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裴鹤唳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
倒是立于一边的叶停声有些奇怪,他昨天虽说自己失忆了,但为了方便还是和剑芩互通了姓名。叶停声当时就觉得剑芩在听到自己名字后的反应极其古怪,眼下看他和裴鹤唳的交流,倒颇为几分难以启齿的模样。
裴鹤唳冷脸打量着叶停声,片刻后目光停顿在了他的腰间,目光中带着犹疑。叶停声察觉到不对劲,循着裴鹤唳的视线低头——
只见自己腰间不知在何时被人挂上了一块成色极佳的玉佩,下坠银白流苏,在日光下泛着荧光。
叶停声眉头微拧。
他确定自己身上之前并无携带配饰,所以对这玉佩的来历也有些疑惑。玉器属寒,叶停声伸手摸了摸它,触手却是一片温热。正不解间,裴鹤唳身边的剑芩靠近了些,语带犹豫:“这玉佩……”
叶停声抬头:“剑道友知道?”
“这是天华山派每个弟子都有的佩玉,”裴鹤唳插话回答,看向叶停声,问“你是天华山派的弟子?”
天华山派各门弟子在拜入师门后都会被授予一块的暖玉,不仅能御寒挡灾,同时也是门内弟子身份的象征,外人一见便可知其身份。
叶停声不知道该这么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没有做声。
裴鹤唳见状从座位上起身,拿过一旁闲置的幂篱随手套在了叶停声头上,拍案定音做出决断:“其他受害者由归一剑宗弟子护送回师门。你,和我一起去天华山派。”
幂篱遮住视线,在白纱落下的前一秒,叶停声垂下的眸子看到了裴鹤唳腰间那块和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