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停声不知道多少次被人拽着手臂从睡梦中叫醒,他神志尚未完全清醒,揉了揉太阳穴懵然道:“我又说梦话了吗?”
对方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满脸肃然道:“有人闯进留声舍了。”
此话一出,叶停声瞬间清醒。他环视了一圈四周,发现屋内其他人的表情同样严峻异常。耳边确实有别人交手时发出的打斗声,屋里另一人插话道:“会是谁?”
有人答:“与白墨流有仇到会打上门来的只有两派人——北境,还有正道。”
“他们是不是知道了……我们的事情?”
有人苦笑:“白墨流把我们变成这样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给祁星逢添堵吗?北境迟早会知道的。况且他行事恣意毫无遮拦,难道还真能瞒得住四大宗门?”
话落,屋内气氛稍滞。
方才一直没出声的一人微锁双目,耳尖动了动,辨认片刻屋外的动静后犹豫道:“听声音,似乎有人使了归一剑宗的剑法。”
叶停声惊讶道:“这也能听得出来?”
对方见状腼腆一笑,回答:“我师尊十分仰慕楚宗主大能,私下特意研习过归一剑宗的剑法招式。”语罢,意识到自己语意不详怕引起他人误会,他连忙补充道:“当然,我师尊他只研究的剑形!”
可屋内其他人在听过这个猜测后已经没空把注意力放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了。他们激动讨论道:“若当真是归一剑宗,那便好办了!”
“不知来的是哪位前辈,会不会是……楚宗主?”
“归一剑宗本就是正道大派,更何况楚宗主与怀璞君交情深厚,哪怕是看在……的面子上,他们也不会见死不救。”
场内气氛隐隐热烈起来,独剩叶停声一人还在纠结方才大家对话中的那位“楚宗主”。
归一剑宗,位列宗主,姓楚。
是楚然修?
白墨流现下已登临妖尊之位,这个时候的楚然修居然还活着?
叶停声正思考着其中差池,忽然偏殿原本被结界紧锁着的房门被人猛脚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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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云君带着一小队人马快步行在留声舍内,她身侧跟着一位身量与她相近的男人,也有一群人同行。贺云君身后跟着的是北境魔修,对方带的则是一队剑修,如此黑白混杂、正邪相交,看起来竟也不突兀。
那男人一身银边白衫,箭袖长袍,腰间腰封束得牢而紧。头发用发带在脑后扎起了一个高马尾,随着他使剑击退来往妖修的动作轻微晃动。明明面上已经是个青年,行事间却仍端着一股少年意气。
贺云君腰间的长鞭甚至都没有出手,裴鹤唳已经为她在眼前开出了一条无阻通道。对方剑招不停,居然还有空趁机笑着询问道:“白墨流又做了什么好事,居然惊动了‘魔尊大人’?”
这一声“魔尊大人”被他叫得充满了调笑意味,贺云君面色不变,反问:“星逢没告诉你?”
裴鹤唳利落收剑,回答道:“他寄来的信短而简洁,只透露了此次挂月洲之行是与金丹修士失踪一事有关,之后便再没解释一言半语。怎么,祁星逢他终于决定做个面上君子了?”
贺云君不语。
终于从对方复杂的表情中意识到了不对劲,裴鹤唳面色稍峻,沉声道:“发生了何事?”
贺云君抿了抿唇,往前走了几步头也不回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二人在留声舍中杀出一条血路,带着人马来到了一座偏殿外。贺云君终于出鞭打散了殿外结界,破门而入见到了其中场景。
因裴鹤唳稍稍落后一步,所以他先是看见了贺云君顿住的背影,直到抬脚来到对方身侧转过头时,面前一切这才尽收眼底。
裴鹤唳瞳孔骤缩,满眼的不可置信,过了良久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表情顿时沉了下来。
一旁的贺云君出声道:“这就是星逢来挂月洲的目的,同时也是你要知道的事情。”
裴鹤唳:“……”
“白墨流已经疯了,”停顿了片刻,裴鹤唳接着道“祁星逢怕是也要不正常了。”
贺云君:“……”
贺云君转身离去。
裴鹤唳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贺云君脚步不停,回复道:“这里先交给你,我要去另一边救人,然后尽快赶去星逢那里。”
闻言,裴鹤唳的视线从仿品与怀璞君一模一样的脸上掠过,转而想起了祁星逢如今的状况,颔首同意道:“好。”
贺云君离开后,裴鹤唳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同门师弟颔首示意了一下,对方立刻会意,转而安排起殿内修士出逃。裴鹤唳只在这件偏殿内留下了三四个人手,接着便提着剑赶往其他关押仿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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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房门被踹开后,叶停声的心提了提。闯进来的人俱是一身白袍,为首的青年样貌英俊中带了些稚意。他的目光只在叶停声等人身上转了一圈便匆匆收了回去,吩咐其他人道:“剑芩,你带着几个人留下,这里交给你了。”
剑芩上前一步答应道:“是,师兄。”
那青年点了点头,步履不停地离开。
叶停声不认识对方,猜不出这群人的来历。但他旁边的人却激动到战栗,小声而又兴奋道:“是山海剑,裴鹤唳。”
裴鹤唳?
叶停声不可置信地询问:“难道是归一剑宗的裴鹤唳?”
叶停声的话问得古怪,对方不解道:“当今修真界里还有另一名士也叫这名字吗?”
叶停声被问住,一时无言。
楚然修还活着,裴鹤唳还在归一剑宗,这就说明眼下的裴鹤唳没有弑师叛门,铸成大错。
这固然是一件好事,但为什么会和原来的剧情完全偏离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几乎是刹那间,叶停声想到了一个人——
怀璞君。
这时,留下来的归一剑宗弟子剑芩开口说话了,他解释道:“在下归一剑宗剑芩,奉师尊之名前来搭救各位。请诸君速速动身,随我出城。”
来不及多想,叶停声等人在剑芩他们的护送下往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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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声舍府院的牌匾是白墨流亲自书写篆刻后挂上去的。他的字称不上漂亮,一手狂草只能让人夸句潇洒。眼下这牌匾被人击落在地碎成两块,出剑者剑锋直指之处正是牌匾上的“留”字。
正殿外,白墨流和祁星逢打得不可开交。兵刃交接时带起流光四溢,他们对战,外人连二人出手的招式都看不清,更遑论插手。
此刻两人正战到酣处,祁星逢身上无伤,脸上还是一派冷漠到冰点的淡然。白墨流的脸颊上却多了一抹血痕,面上也全是狰狞之色。
他的招式与祁星逢的有攻有守张弛有度不同,出剑时仗着的是一派狠厉,攻击的也不是对方心口、头颅等要害。自问剑无论是斩是刺、是砍是挑,出剑方向永远都朝着祁星逢的右手手腕。
那条晴山蓝发带随着祁星逢的动作在自己眼前晃动,激得白墨流双目气得通红。
又一次攻击失败,白墨流终于抬眸看向对手,冷笑道:“好啊,我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呢。”
祁星逢招式不停,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白墨流继续口不择言道:“怎么样,对我送你的大礼还满意吗?是不是和师尊一模一样?不仅容貌声音相同,就连抱起来的时候……”
话至一半,祁星逢眼神一厉,手中无殊剑招式一凛直直刺中对方肩膀,警告道:“白墨流。”
“哈哈哈哈哈哈生气了,”白墨流发狂道“你也配生气!”
自问剑与无殊剑剑锋相抵,发出了一下清脆的铮响。
白墨流一句接着一句道:“你此行是来问罪,还是救人?我告诉你祁星逢,你想要问我的罪是痴心妄想,救人更是白日做梦。留声舍里的百余个仿品,你今日一个也别想带走。”
话至此处,他语气里全是森然:“你这个大好人,正君子,入主北境登临魔尊之位后还和天华山派、归一剑宗暗下往来。你既有本事救下这些次品劣品,那为什么当时救不下师尊?”
祁星逢出剑的动作一凝。
这本是个极其明显的破绽,但白墨流此时已然疯魔,借着恨意随心所欲的出招,不停质问道:“你不但救不了师尊,甚至连他的尸首都护不住!你现在这副救人的姿态摆出来给谁看?你这个废物!都是你的错,全怪你,全怪你!!!”
祁星逢竖起无殊剑,抵挡下白墨流这奋力一招,寒声道:“白墨流。”
“听不下去了?连这些话都听不下去,那你一会儿看到留声舍内满地的尸体时,又该怎么办呢?”白墨流冷笑一声“祁星逢,记得等会儿把眼睛睁大些,好好看看你有多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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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停声跟着剑芩还未走出留声舍,四面八方突然涌现出了无数妖修。他们看着都像是白墨流的手下,手上提着兵器,目的明确的向叶停声等人攻去。
算上前来支援的归一剑宗弟子,叶停声这边加起来不过十余人,可围攻而来的妖修却是一波接着一波,源源不断而又无穷无尽。况且他们在被强迫着改变身形面容时本就受了不小的伤,叶停声更是凡人一个,饶是剑芩再怎么身手不凡,长时间后也渐感力不从心。
身边又有人受伤倒下,还没站起来反抗便被长刀砍断了脖颈,血液喷射而出,溅湿了叶停声的长衫下摆。
和自己长相相同的头颅掉落在地,滚落开好一段距离。这一幕实在太过惊悚,原本一直在刀剑下不断躲闪的叶停声见状脚步一顿,下意识后退开一步。就在这时,眼前又一人被刺穿胸膛,口吐鲜血直直的倒了下来。
周围的打斗还在继续,就连归一剑宗的弟子都有人已经负伤,活下来的仿品加上叶停声只剩两人。剑芩远远的看了叶停声一眼,扫开数十个魔修往他的方向冲了过来,但已是来不及。
未干的血迹捂热了冰冷的剑锋,直直刺来。叶停声躲闪不及闭上眼睛下意识抬手护住了自己,可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四周反而响起了妖修被灵力冲击重伤发出了惨叫声。
叶停声怔怔地放下了自己的手臂,茫然地看向其他人。
剑芩已经来不及想太多了,他猛地跑来用力攥住叶停声的手臂,招呼道:“走!”
语罢,带着仅剩的两个幸存者杀出了一条血路。
事态过于紧急,叶停声什么都来不及想什么都来不及做,如同一只提线木偶般被人带走。
离开留声舍时必然经过正殿,此时正殿外原本华丽的摆设装饰都被剑气打得一团乱,叶停声回首时只觉得眼前的空气都带上了战意。白墨流正面朝着自己的方向和一黑衣男子打得正酣,他的目光触及到自己立刻带上了杀意,挡招时抽空挥出一剑,直逼叶停声而来。
还不等站在身边的剑芩有所动作,背对着叶停声的黑衣男子出手了——
无殊剑于胸前横扫开来荡平一切剑意,白墨流被这一击击中后退了一步。
祁星逢见状提剑敛息,握着长剑的手摆在身侧。他身后束得规整的长发随着这招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发尾,侧首回眸间,祁星逢与叶停声遥遥对上了视线,一双盛星载月的眼睛落入了对方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