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屋内,李家主微微愣神。
花窗半开,日光不拘小节地铺躺在窗棂上,将外头若丹树叶的影子照进屋内。
风拂过,藕色披帛像鼓起的风帆,随时要带着少年远行。
李家主没了面对李安道时的威严,少见的和蔼,语气中带着熟稔与感慨:“二娘子,好久不见。实力更强了,出落得也愈发漂亮了。”
想到李安道与他讲的那些事,灵核破碎、身受重伤、无家可归……李家主便止不住的心疼。
“老师缪赞。您都未曾见过我,又怎知漂亮呢?”晏宁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转身看着李家主,摇头晃脑的打趣。
至于修为,方才她在私库里拿了一件能掩藏修为和气息的法器,李家主能摸透她的修为才有鬼,尽是张嘴说胡话。
她的头发随意挽成一个松松的髻,斜插一根步摇来固定。肌如白雪,眼若桃花,笑起来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二娘子确实长大了,越来越有她母亲的风采了。
李家主捻须摇头,呵呵一笑:“老朽也只教过二娘子两年书画课罢了,怎么值当这一声老师。”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老师可是嫌我不成才,不肯认我。”晏宁佯装挫败,闷闷不乐。
她故意没在屋外布下隔绝结界,是在赌,赌李家主至少不会在李安道、明棠和花静梵面前伤害她。
遭逢变故以来,李家主是悠然阁迎来的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强者。
若让晏宁毫无芥蒂地接待他,怎么可能?
这个屋子里布满了阵法和幻境,处处都藏有毒药和暗器,更让晏宁安心。
为了更保险,她给李安道他们下了灵蛊。她出了事,李安道他们也不会好过。
可是,一切安排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不过是儿戏罢了。如今晏宁只能先打感情牌试试。
这就是实力的重要性!
“你是最上进的!要老朽只教两年课,便得一个如此聪敏机灵的徒儿。是我占便宜了!哈哈哈……”晏宁一口一个“老师”叫得李家主那叫一个精神焕发、心花怒放啊!
李家主神秘莫测,平日里从不轻易指点后生。少有人知,他不仅是大阵师,书画也堪称一绝。
书画自然不是简单的线条,而是融入了他的“道”。
当年晏宁学习剑阵时,始终不得要领。她四师父虽在阵道上建树颇丰,但对剑阵一知半解,不好给她讲。
这才想出了让李家主通过灵器隔界授课的法子。
李家主起先不愿将李氏秘法教给他族,可惜李安道等年轻一辈的李氏子弟不是没有足够的阵道天赋,就是志不在此不愿学习。
无奈之下,他只能将家学传给晏宁,以求不让有些上古就留下来的阵法失传。
他并未一开始就让晏宁学习剑阵,而是让她用心临摹他的画,在一笔一画中窥得剑与阵相合的真谛。
晏宁果然不负众望,三天内就领悟了剑、阵合二为一的方法。
又得李家主悉心指导两年,完全掌握剑阵,也算是继承了他的衣钵。
李家主真是越看晏宁越满意,想到门外那个不成器的孙儿更是一阵气急:“二娘子啊,老朽如今也想倚老卖老一番……”
定是给李安道说项来的,晏宁虽不意外,表情却还是淡了几分。
方才李家主的威压将李安道震得吐血,但晏宁精习医术,难道看不出李安道吐的是瘀血吗?
她只是俏皮地笑道:“老师不必拘于那些繁文缛节,唤我晏宁便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请尽管说。”
以李家主的修为,想从这里带走李安道他们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但现在晏宁在这里,就需要与她说一说,这是情分。
还在乎情分,就说明李家主暂时不会对她出手,她赌赢了。
以前李家主与旁的修士一道称她为二娘子,倒是不知她本名叫晏宁。
他牵着晏宁的手坐下来,很慈爱,“晏宁,你是否遭受了什么变故,你的父母师父呢?
“你既叫了我一声老师,我便厚颜担一个长辈的虚职。你可愿随我去盐歧界?我定然不会让任何修士欺负你。”
李家主没有问李安道他们和阵法的事,晏宁也装作不知他是用破壁珠强闯进来的。
她还以为李家主是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竟是问她去不去盐歧界。
晏宁看着李家主期待的眼神,里面饱含着对她的拳拳慈爱和殷切期盼。
她的内心有一股暖流涌出,流向四肢百骸,所有的猜忌和酸楚都在一霎间灰飞烟灭,只余满腔的感动与欢喜。
晏宁仰头将泪水逼回,她咬着下嘴唇,静默不语。
再怎么镇定,终究也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少年。
这年头,找一个在李家主面前不卑不亢的小辈都难,更别提晏宁这样大气从容又古灵精怪的姑娘了。
李家主并不催促她做决定,“我并没有说一定要你跟我去盐歧,一切随你心意就好……”
晏宁正色,缓缓摇头。开口间,声音已不复先前冷静,不自觉的带了一丝娇嗔的意味:“老师,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要做,我还有未了之事,请恕我不能和您同去盐歧界,抱歉。”
过往经历告诉晏宁:靠人走,靠山山倒,只有靠自己才是真理。一旦生出依靠之心,就不再无坚不摧。
任何生灵的承诺都算不上数,只有自己能掌控的才能算数。
李家主知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虽遗憾,也并不强求,“那你要记得,常常用灵息与我联系。我年纪大了,也没个人说话,无趣的紧。”
李家主那一辈的人族修士都习惯用灵息联络,少有人用通讯玉珏。
反倒是年轻一辈多用通讯玉珏来交流,还戏称只有老者才用灵息联系。
“嗯,我记下了。”晏宁认真回道。
“对了,还有一事,你一定要答应我。青骄会不到一旬便正式开始了,说什么你都要去参加。”李家主严肃道。
青骄会百年一度,只有两百岁以下的修士有资格参加,修行者一生只有一次机会参加青骄会。
大会前十名可登青骄榜,榜上有名者,一百年内的修炼资源由帝界无偿提供。
摘得桂冠的修士如果还能完成一项挑战,便可获得青骄令,有四域便宜行事之权。
每次的青骄令主还可获得帝君的额外奖励。
晏宁这才反应过来,李家主莫非是以退为进?
先抛一个她不会同意的,又说一个相对轻松的,晏宁自然不好意思再拒绝。
不过,青骄会是大事,干娘肯定也会去,说不准还会有六师父的线索。
先前几个师父也与晏宁商量过参加青骄会的事,可能是怕她有心结,他们最终也没有强制要求她一定参加,只略略提了提。
晏宁扶额笑道:“好啊,我竟上了您当!”
李家主哈哈一笑:“现在反应过来已经晚了!你只管说去与不去。”
晏宁叹气:“老师之命,怎敢不从?”就是答应了。
两人又聊了些家常。
屋外。
“怎么笑的这么开心,他们在讲什么?没布结界居然也听不清!”明棠没什么形象地趴在门上。
一对上好动的明棠,李安道的耐心就要宣布告罄了。他也不想对着明棠装什么谦谦君子,见状直接呵斥:“真是粗鄙无礼,连我祖父的墙角都敢听!”
明棠笑笑不当回事,回头睨了李安道一眼,“这你就不懂了吧!若是他们真不想让我们知道,何不下个隔绝结界?”
说罢,她又摆摆手,两眼放光,盯着李安道和花静梵,兴奋道:“聊了这么久,李家主还笑的这么大声,你们就不想知道说了些什么?”
晏宁与祖父云泥之别,能说些什么呢?李安道也暗暗好奇。
只是世家教养不容许他做如此出格之事,只好默默竖起耳朵细听。
花静梵坐在树下,专心地打坐修炼,有极品丹药和此地浓郁的清气相助,她的修为已恢复三成。
又过了好几个多时辰,已是日暮时分,紧闭的大门方才打开。
李家主让晏宁先行,晏宁让李家主先出来。
“老师可是不曾把我当做学生?老师在此,自当先行。”晏宁嗔道。
“礼不可废。世族最是重礼,我身为李氏家主,当以身作则。”李家主自是将晏宁看作亲孙女的,但是……
“老师重礼,晏宁重情。我们谁也无法说服对方,不如一并出去吧。”
如此也好,算个两全之法。李家主遂与晏宁并肩而出。
李家主笑得十分慈祥,不苟言笑的他此时少了些隐士高人的道骨仙风,像个普通人家的爷爷。
何况二人还是同步出来的。
要知道,有资格与李家主同行的,至少也得是四域中的世家族长,或是北域顶尖宗门中的宗主。
看到这一幕,李安道和明棠心中已是无波无澜。因为,这几个时辰内他们俩震惊太多次了!
李安道和明棠虽有口舌之争,但历经过黑衣剑修那遭,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二人本想结伴四处逛逛,找找王令的线索。怎奈这座小院四周到处都有奇遇。
花田里一片狼藉,娇贵美丽的花儿被打斗时的剑气波及,成片的枯萎,只有少数生命力顽强的谷苇花得以存活。
侍弄花草的小精怪本就心情不好,看见外来客更加气恼。他们虽然修为低微,但招数层出不迭,变化无方,让人防不胜防,招架不住;
药园有防御阵保护,不少药材绝处逢生,不过,毒虫毒草也不在少数。明棠和李安道不习药理,错把毒草当成宝,幸好身有解毒丸。
最后,他们自己都不敢再相信自己的判断,只能对那几株叫得上名的神草圣花敬而远之;
演武场上有许多神兵利器被杂乱地堆在一起,仿似什么不值钱的破铜烂铁。明棠本想进去一观,但一只脚还没踏进去,器灵便携万钧之势飞袭而来。
吓得明棠赶忙收回脚。残血状态打不过啊!
林子里还有什么,明棠和李安道实在不敢再探。只看那些花田药园等等数个园子就知道,小命有且只有一条,可不敢乱逛。
四处看了看,明棠才深知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这就是晏宁说的“只有七户人家,大家整日忙于生计,疏于修习,灵力也不强”?
别的不提,身为一个剑修,明棠太知道神兵利器的脾气了。
攻击系的器灵大多性格暴躁,只服能打赢他们的修士。让明棠上的话,可能连最不起眼的破邪刀都拿不下,遑论其他兵器。
早在晏宁碎了黑衣剑修灵核时,就知道晏宁不普通,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厉害。这真是一个显境初阶该有的实力吗?
晏宁是偷袭不错,但是当时她也应该才修补好丹核,就能救出他们两人一妖了。
她的实力,同辈之中算是厉害了!
此时看见晏宁与李家主同步而出,明棠与李安道已经麻了。
他们麻木地听着晏宁给李家主引见:“这是我的朋友,青雍。”
青雍一感应到晏宁出来,就从树上飞下来了。他端正地站在晏宁肩上,一改刚刚的慵懒之态,用鸟体行了个礼,“青雍见过道君。”
李家主被青雍认真行礼的模样逗笑,伸手握着他的爪子,笑意满满道:“既是晏宁的朋友,就唤我李爷爷吧。”
李家主才来的时候,青雍躺在若丹树上晒太阳,理都没理他。现在又端正地向他行礼,因为什么不言而喻。
他又细瞧了瞧青雍,察觉出一丝不对。不过现在修士多,不是说话的时候,只得按耐住。
李安道极少见到这样和颜悦色的祖父。他一百三十六年的时光中,只偶然见过祖父对着一面镜子笑得开心。
现在祖父竟然……
李安道向来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形象示人。
但这几天相处下来,明棠觉得他也不是少年老成,相反还带着些骄矜少年的影子。
四天相处下来,李安道如此黯然失神,明棠看着也有些不是滋味。但她一个外人,凭什么去管别人家事。
还有正事没做,她把其余念头压下,恭敬地请问李家主:“道君容禀,幻海王令我等前来寻找王令。天机盘显示王令就在此处,还请道君做主。”
找王令的幌子,李家主也听过,“依你之见,王令在谁手上?”
明棠看向花静梵。
众人的目光随之移向花静梵。
有李家主在,花静梵才敢保证渡妄宗至宝天机盘的安危。
她将天机盘从识海中挪出,这下众人都看清了天机盘所指方位——正是晏宁。
她肩上的青雍把玩着储物戒一愣。好家伙,还真有人把幻海王令这种东西悄无声息地放在阿晏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