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斯年从后视镜中，看到了谢盎然安静发愣的模样，他有点摸不清楚，谢盎然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半晌，他通过耳麦传达：“上榆这座城市非常大，这里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对这里感情很深。”

谢盎然飘远的思绪被癸巳年的声音拉回，他如何看不出余斯年对于这里的热爱，若换做他，对于芝桃也是一样的，虽然芝桃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但那个深藏在大山之中的小城，一直都在他的梦和思念里，那里的青山、小溪、稻田、村庄是他不会忘记的记忆。

他多么想再回到芝桃呀，可是已经没有芝桃了，如今的芝桃已是废墟，不是他曾经的家乡。

“看下面，下面是上榆的母亲河，我们整座城市的水源都来源于这条河流，它也是华国最大的一条江的一条支流，没有过枯竭期。

谢盎然朝下望去，直升机不似飞机，余斯年飞行的高度并没有特别高，谢盎然视力不错，能够清晰看到河水的奔腾流动。

“上榆的山虽然没有像你家乡那样的高.耸嶙峋，但它沿途也有非常好看的景点，而且文化气息非常浓厚，在很早之前，有位退居山野的丞相便选址在此，意为归隐田园，但实际上更是用自身的学识教导山中小儿识字，从此建起草堂书院，流传千年，你如果有空了也可以去转转，不要总是闷在家里。”余斯年说完，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不过我们这样的行业太忙了，确实很难有时间，休息的时候只想多睡一睡，夜班的消耗可能要花好几个白天补觉才抵消得过来。”

景点盘旋的时候，余斯年会贴心的把飞行速度降下来，而景点与景点之间赶路的时候，余斯年则开得很快，机身破空向前的感觉，很畅快！

谢盎然想：他好像体会到了飞行为何余斯年不顾一切的这么喜欢了。

余斯年时不时还是会留意着谢盎然，他感受到谢盎然的心情变好了，舒了一口气。

“这里是座百年以前的古井，听大人说这里的水很干净、水质比那些过滤水要好，可以从井里打上来就直接饮用，很是清甜甘冽，住在附近的人，他们都爱自己起早提着水具到这里来打水，可惜我们停不了机，不然也可以打一些井水回家尝一尝。”

谢盎然从来没有来过这些景点，或许是他太忙、或许并没有那些心思，又或许是余斯年说过才激发起了他的兴趣，他忽然真有了想下去尝一尝的欲望。

“上榆景观园，本是明代一处乡绅富户的宅邸，种植了竹林、修建了竹屋，到了夏季的时候，园子里的荷塘会盛开一大片的荷花，‘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园子被公家接手后，开拓了游园业务，可以和景观园管理处租一条小船去泛舟，听说价钱也不贵，很适合拍照写真，应当是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比较喜爱的玩法。”余斯年笑着说，带着谢盎然在景观园上方盘旋。

谢盎然一边仔细听余斯年讲解，一边在心中腹诽：好像你就不是年轻人了，三十一岁就已经把自己说成了老头子。

“想什么呢？你看这地方觉得眼熟吗？”

超大一片未名湖映入眼帘，还有连心桥、行止亭、百草园，这里是......上榆航空航天大学的上空。

“对的，是你的母校，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带你进入我曾经的学院，那个地方是禁止飞行，所以，我就想来你的学院看一看，谢然然，你能不能为我介绍一下呢？”

谢盎然曾在上于航空航天大学，进行了三年多的本科学习，没想到余斯年会带着他飞到这里来。

谢盎然也没有藏着掖着，既然余斯年问了，他便愿意答。

讲起熟悉的地方，谢盎然话里的情绪稍微明显了一些，这样一座大学府，谢盎然讲解得很细致，一如余斯年先前像他介绍的那样从容，可是他好想告诉余斯年这座学院哪里都好，是顶尖的航空、航天专业学府，可是在他生活学习的四年里，从来都觉得缺少了些什么，所以并不觉得有万般好，或许是因为这里从来就没有过你。

余斯年，你知道吗？从高二起，我所有的发奋努力，都不过是想进入一个更好的平台，去遇见那个一定会更好的你。

我知道那个有理想、有抱负，心中想成为一名优秀飞行员的你，一定会往更高的地方而去，那么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在最高处和你顶峰再相见。

传统的巡游航线有时间供飞行员和游玩乘客短暂的停歇，然后他们可以在供应处吃个供应的美食餐，可惜余斯年并没有按照这个线路走，于是他们只能在直升机上对付着吃一点。

谢盎然把小块分好的三明治递到余斯年嘴边的时候，余斯年看了看谢盎然一边啃三明治的模样，觉得现在二十四岁的谢盎然，某些特定的时刻依然还像个孩子，他不像其他很多人一样，对于食物总是很珍视，哪怕是吃一个简简单单的三明治也吃得像个小仓鼠一样。

秀气的一张脸，嘴里包着食物鼓鼓的，细嚼慢咽的时候没有声响，而那双内双的眼睛亮亮的，像两颗圆圆的葡萄，余斯年有些理解，为什么向风语会告诉他，谢盎然会频繁的登上大学表白墙了。

他往下方瞧了一眼，突然生出些心思，想在上榆航大的表白墙瞧一瞧，看看谢盎然毕业这么久，是否还能占据表白墙的大幅版面。

“听说你们学院有一面很大的‘表白墙’？”余斯年问出口。

谢盎然有些不解，“嗯，你的学院没有吗？”

“我们那学院是没有这些的，你想想我的教官们，想想那时候我偷偷打的电话。”

谢盎然恍然大悟，“对哦！你们管得很严。”

“远吗？”

余斯年突如其来的话语，让谢盎然反应了好一会儿，“挺远的，我们在南区，表白墙在北区教学楼附近呢！”

“哦。”

明明是没有语气的回答，但谢盎然好像听出了一些不开心。

直升机没有再真的绕回北区，而且学院里也没有停机坪，不适宜直升机下落。

一天的时间，余斯年带着谢盎然，把上榆里里外外逛了个遍，远比那些规定好的巡游航线更加细致、有趣味。

每到一处，余斯年就给他做着介绍，明明是不太热情的性格，但却像那种人工智能的讲解机，磁性的嗓音通过两个人的耳麦传输着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话语。

余斯年从小在这里长大，说的比讲解还要更清晰和有意思，那些发生在街角巷末的古今故事，真实的、谣传的，他都挑拣着讲了不少。

让谢盎然这个外乡人从他话语里的字里行间，感受上榆这座大都市的古今，感受他对家乡的热爱，谢盎然不禁，若是芝桃还在，他也想做一个一日导游，说一说大山里孩子的快乐。

太阳的光亮将一整片天空都染成金红色。

哪怕黄昏已至，这一段航程依旧没有结束的迹象，谢盎然疑惑着直升机没有调转的方向，问道：“太阳要下山了，我们还不往回走吗？”

余斯年并没有返回的意思，驾驶的直升机还是一路向前，不过速度快了很多，不再像他们白日里那样悠闲。

余斯年这是要带他去哪儿？

但他不想再询问，余斯年既然没有往回走，必然是有他还想去的地方，

“还有最后一个地方，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这架直升机终于来到了某一处，没在前进，盘旋在正上方。

耳麦中传来了声音，“这里是上榆市疗养院。”

谢盎然一惊，向下望去。

在高空之下，有一座静谧的医院，市级疗养院并不小，里面环境优美，在夜幕下依稀亮起了一排排小灯。

大约是在高空的缘故，又或是因为天色渐暗，谢盎然俯瞰整座疗养院，只能看到清幽的环境，没有看到什么人，但他知道在这座建筑物里面，一定还有很多像曾经的余斯年一样，还在疗养治疗的人。

余斯年就是在这里度过了那些年吗？

在他离开葡柚之后，便是到了这里吗？

他在这里疗养的那几年，吃得好不好、过得好不好......难不难受？

高二之后、大学，他无数次幻想过余斯年会在什么地方，想过余斯年可能进入了某处深造、也想过余斯年找到了一份好工作，毕业后就勤奋搬砖打工，结果都不是。

原来在这样一座静谧、空旷的疗养院里，一个人一治疗便是好几年。

他也有过最坏的思考，那就是猜测余斯年在负担了他五年的生活之后，觉得花销太大，收手不想再“养着”他了，于是一走了之，放弃了。

后来他想了很多，也可能是长大了，他甚至不再去怪他，他清醒认知到余斯年和他的非亲非故，五年的援助，他不该奢求太多，要永远怀着感恩。

可他又怎么甘心就此失去了余斯年音讯呢？

他不甘心，所以才会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