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余斯年的话太凡了，居然让谢盎然不可遏止的梦回了高三夏天，他的毕业典礼。

毕业典礼没有设在露天操场，葡柚中学除了大事才开的礼堂，破天荒的开了给他们这届搞毕业典礼的场地，毕竟他们的学校今年的状元谢盎然同学分数足够考出小小的葡柚县城。

校长很是欣慰，仔仔细细的读了谢盎然的分数，又托人查了不同城市大学的录取分数线，甚至欣然觉得越级报考一线城市的大学说不定也能录个指标，那将是葡柚中学建成六年以来第一个输送到一线大城市的优秀人才。

谢盎然紧紧捏着余斯年给他买的手机，早早的发好了消息，可惜一如之前那样没有得到回应。

两年的杳无音讯，他以为是余斯年太忙，仍然还是期盼余斯年能够出现，至少毕业典礼也来葡柚看看他。

“下面有请今年咱们葡柚的高考状元谢盎然同学上台做毕业生演讲，大家欢迎！”

礼堂安静了下来，麦克风接通电流的声音听得人心里有些燥热，谢盎然紧皱着眉头，步履沉重。

他伫立在一方演讲台前，迟迟没有开口，眼眸频频张望礼堂唯一的、黑黢黢的入口。

这一刻时间仿佛像怀表上的指针被拨慢，谢盎然想了很多，他在心里替余斯年找尽了理由，每一个理由被否决，又重新用新的理由替代......

余斯年还是没有来。

对于十八岁的谢盎然来说，早就已经在十岁的时候感受过现实有多残酷。

原本已经背诵过很多遍的演讲底稿在他的脑海里荡然无存，他一时茫然无措。

校长对于优秀学子的包容度很高，他看谢盎然久久不语，用另一只话筒圆场道：“可能谢同学是太紧张了，我们多给他一些准备时间。”

在场的学生和家长纷纷表示接受。

余斯年没有来，谢盎然不想再站在演讲台上，只可惜这个环节他不能跑，他突然羡慕起余斯年的叛逆来，余斯年总是那样率性的一个人，而他却是个乖宝宝。

会学习的好孩子、听话上进的好学生，就连在余斯年印象之中的谢盎然也大体是那个模样。

他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努着嘴，努力让嘴角朝上扬起，谢盎然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底稿，最终举了起来，不带感情的朗读，机械又木讷。

对于毕业典礼上的家长、学生、老师和校领导们来说，这只是个小插曲，只要不干扰他们的进程，没人会在意谢盎然会怎样。

优秀学子做完了演讲，被请下台，场中由校长带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好像要把谢盎然的成绩统统归结于自己的功劳似的，家长们艳羡的目光以及学子们有些嫉妒的眼神，下台后更加明显，如狼似虎。

这些，谢盎然都可以不在意。

他没有走回班级，而是一个人一言不发的立于入口阴暗处，刚刚在灯光下泛白的衬衣，此时已经融进暗色之中，就像旁观者一般冷眼看着礼堂里众人。

较为浓重的毕业典礼过后，便是志愿填报，小县城里没几家人有电脑这种贵重电子产品，葡柚中学里搭的这根网线还是因为当年芝桃大地震的重建，让这座新城有了这样一星半点的发展。

正因为牵了网、有了电脑，自此高三生趁毕业典礼在学校挨个填报志愿便成了惯例，今年葡柚中学除了谢盎然以外，还有两三个考得不错的，划分数可以报二、三线城市的大学，不过大家心知肚明，最受瞩目的自然还是刚刚发言的那位。

一时间，不仅仅是校长、老师，所有人都想围观这位分数考得极高的少年天才会报考什么样的学校和专业，当然这其中又能有多少是真的替他欢喜，看他们围着叽叽喳喳、指手画脚恨不得替了谢盎然，仿佛那成绩是自己的得来的。

谢盎然没什么表情，在百般催促下开始浏览填报界面，他目标不是很明确，余斯年的确一直鼓励他考出大山，却并没有指明是那座城市的哪个学府。

两个一线城市上榆和下杉是华国的双枢纽城市，再然后便是南橘、北枳、西松和东柏这四个二线城市，余斯年是大城市里来的，只是不知道他在哪一座城。

谢盎然掏出手机，再次拨通那个牢牢记在心里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无法接通——]

机械重复的电子女音播报着相同意思的英文复述，谢盎然木讷的抓着手机一动不动。

围住他的人原本见少年拿出手机一时很是诧异，后来想填报志愿的确是大事，尤其是像他这样破天荒考了个天大分数的，更是该打电话请示家人，除此之外，心中更生出些愤懑，饶是自家有个如此出息的娃儿，这种时候必定是早早的在场的，不说别的怎么也要让别家看看自家的出息。

不过此时，好像是打不通的样子？

谢盎然没有动作，旁边人却急。

校长很是尴尬，顶着压力犹豫再三，轻轻出声提醒道：“谢同学，你是有了心仪的大学吗，你说出来老师们可以帮你参考一二。”

谢盎然不出声，校长一个四五十的男人根本猜不透年轻娃儿的想法，“这要是没有，我还是建议你往一线大城的学校报志愿，一线城市里的大学总是比二、三线城市要好，你分数这么高，拼一把，大多专业都是没问题，再不济还能调剂。”

校长操碎了心，若是谢盎然有家长在这里他也不跟学生本人苦口婆心了，可谢盎然家里的情况他是了解的，父母都亡于那场地震之中，后来来了个远房表亲，原以为这种时候总会来出出主意，今日毕业典礼也没见着人，徒留谢盎然一个人在这里。

谢盎然手指动了动，他没用过电脑，好在余斯年给他备了部手机，几年的打字训练下来倒也上手极快。

没人知晓此刻谢盎然多想念着余斯年，他思忖着浏览过上榆和下杉的航空院校，上榆毕竟是上榆，或许他的分数在葡柚是顶尖的，但放眼整个华国，只能算是拔尖，想要录取热门飞行专业有点困难，但谢盎然没打算放弃。

在所有人的瞩目下，他将第一志愿填到了上榆航空航天大学，实打实的双一流建设高校，一座以理工类为主的综合性全国重点大学，更重要的是那是绝大部分憧憬航空航天学子梦寐以求的学府。

而第二志愿他勾选了位于下杉市的民航大学，同样是飞行专业。

校长起初看到谢盎然直奔一线大城填报，着实欣慰，随后一通操作下来，彻底呆滞，在谢盎然堪堪要提交的时候，恨铁不成钢的出声:“慢着，这样好的成绩，这是在浪费你自己，金融、语言的专业都是热门专业，以后出来何愁不吃香，何苦选那个专业，再不然学医深造也行。”

谢盎然抬头望想校长，眸子里没有情绪，却让校长突然抖了一下，连六月礼堂的闷热都好像感觉不到，他说错什么了，自己字字句句都是在为学生好。

孩子现在不了解他的苦心，等以后就会知道多么感谢他。

“重新选吧，换个好点的学校，上榆财大就很不错，下杉市的工商大学听说很多学生毕业之后都分配进银行工作。”校长苦口婆心。

谢盎然却没有理他，除了这两个学院，剩下来的四个同样都是选择的航空航天类院校，正好将南橘、北枳、西松、东柏各报上了一个。

这下所有人都看出了谢盎然是铁了心。

谢盎然十分满意登出了自己的帐号，这样下来，只要余斯年是真的在航天院校里，他便有极大的概率再与余斯年遇到。

*

车辆缓缓降速，已是在高山之上，虽未至白云峰顶，这里却是缆车和小巴士上山这条线的终点。

这里距离白云峰顶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想要登顶仍需要靠游客再向上行走一段，因着再往上行，海拔已经相对高了，无论是缆车还是巴士都不安全。

谢盎然转醒，小巴士堪堪停稳，他胸口处十分难受，二话不说跳下车，就跑到小道边连连呕吐着。

“难受，吐出来就好了。”

余斯年拍拍他的背，把人扶到一处干净的石凳上歇息，“喝水，你早晨吃的东西没有消化，爬山又那么急，后面巴士那样颠簸，好在你睡了那么一阵，不然这一路可难熬。”

谢盎然觉得自己刚刚丢脸的紧，不敢看余斯年，只偏着头解释，“爬累了，才睡着的。”

余斯年把水瓶从他手里接过去，旋好瓶盖，语气出奇温柔，“嗯，那你在这里多坐一会儿，我们不急。”

谢盎然却急道：“我刚刚睡着的时候已经休息够了，可以继续往上走。”

他睡之前就翻了攻略，知道白云观正午十二点敲钟，刚刚看过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既然余斯年是要来祈福的，那不但不能耽搁，还得抓紧。

余斯年没有顺着他的话回，“累了可以雇挑夫担你上去。”

谢盎然这才瞧见不远处，聚集着一群一群当地穿着的男人，他们皮肤黝黑，一看就和游人不一样，在他们身后还有竹制的小型轿辇，做得很有民俗特色，上头还有遮阳的顶棚。

谢盎然摇着头，拒绝了这个提议，虽然他是有些不舒服，但刚刚休息的那一下，足够他再往上行走一阵子了，而且他年轻气盛，又不是老太太、老公公或是年纪尚幼的小朋友，哪儿有那么娇气。

他撇嘴朝余斯年挤眉弄眼，“大男人偷懒坐轿子，羞不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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