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天空已经不再泛着死气沉沉的黑，反倒因为雾霭带了些能见度极低的薄气。

俩人绕过这家店，顺着一侧的巷口走进弄堂里，幽暗的小路尽头扑朔着一盏长年失修的璧灯，除了能照亮靠墙立着的几个巨大的垃圾桶，看清人脸都需要花费些工夫。

王开鹤停在墙边，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T，不得不和这些轻轻一蹭就会掉落灰尘的墙面保持距离。

樊旻站在他对面，维持着双手抱胸的动作，“说说？”

就是这副样子总让人觉得倨傲无比，这几天俩人都呆在一起，王开鹤算是对他更了解了一些，知道他纯粹就是在等他说话而已。

“打训练赛的时候，张昊哲说服江澎四保一来打，三把流也是说好的，后面两轮想用博纳林特和术尔打配合。结果他们……”

他舔了下嘴唇。

樊旻说道，“没选术尔。”

“你看了比赛？”

樊旻闻言失笑，“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不看你的比赛啊？”

王开鹤嘴巴动了动，没好意思说。

实际上，向之昂以前给他发过一篇链接，大概是网友以他两为主角写的小说，他一直觉得看小说是件很消耗时间的事情，因此压根没看，只是下划扫了眼底下的评论。

没翻两下就看到有评论说——姐妹们散了吧，正主关系不和。

底下顿时一片哀嚎和质问，纷纷让层主拿出证据，那条评论很快就回复了，说总决赛直播当天樊旻在风行出现过，但是比赛都没看完就走了。

以防质疑，他还专门附上一张樊旻走出门的背影照片，有些模糊，但身形和衣服都是他以前穿过的，再加上他旁边还有个刚好回头的徐弈澄，粉丝只能哑口无言。

樊旻看不清他脸上表情，但莫名感受到他似乎有些局促。

他眯眼，“那你呢，你看我比赛吗？”

王开鹤不假思索，“看啊，我差不多每场都会看。”

他要重新拿回联盟第一的位置，当然要对樊旻的技术流了如指掌。

樊旻重复道，“哦，每场都会看啊。”

他的语气刻意放缓，显得意味深长，本来挺正常的一句话到了他的嘴里，莫名有了些别样的东西在里面。

王开鹤低低的说，“正经点。”

他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只是下意识地降下音量，但这三个字从他嗓子里滑出的时候，在静谧无声徒留壁跳闪烁噼啪声中显得尤其清冷低沉。

樊旻移开停留在对方身上的眼神。

“张昊哲在壹世名声不好，出了名的想捞钱，我刚进俱乐部的时候他已经在动歪脑筋了，只不过，他那时候有贼心没贼胆，以为我刚进队里什么都不懂，就想拉我下水。”

想到张昊哲那个时候鬼鬼祟祟的样子，樊旻轻声嗤笑，“听小林子说，他还对外宣称是他指导我打的三把流。”

他口中的小林子指的是林锐。

王开鹤越听越觉得自己真是傻逼，当初会相信张昊哲的鬼话，他周遭笼罩着一团低气压，整个人颇为懊恼。

樊旻忍不住说道，“你没碰到过这种小人，被卷进这种事也无可非议。”

他没有说完。

王开鹤看着有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实际上只是因为他对陌生人有些轻微社恐，而且，他太想赢了，一门心思扑在游戏里的这种执着，时间久了，容易变成执念，人一旦产生执念，就会逐渐演化出越来越多难以抑制的负面情绪，并为之裹挟。

“说的好像你遇到过很多小人一样。”

王开鹤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将他的思绪拉扯回来。

樊旻耸了耸肩，“见到过形形色色的人，总有那么一两个倒胃口的。”

王开鹤正准备说什么，蒋廷的电话打来了，手机的震动声在黑夜里异常清晰，他无法忽视。

刚一接通，蒋廷的大嗓门从听筒那头嘹亮的穿透过来，“你人呢！掉厕所里了吗还是厕所有电脑能让你上机啊？”话音一落，那头又冒出了李杰顷同样肆意的大笑声。

两人显然喝高了。

樊旻嘴角轻扯正想笑呢，蒋廷又说，“还有樊旻！你的死对头樊旻呢啊啊，那小子怎么也一起消失了，该不会是不想付钱溜号了吧？？可恶可恶！”

‘死对头’三个字一出，王开鹤想把蒋廷撕碎的心都有了。

他果断挂了电话，在樊旻似笑非笑地表情中仓促转身。

俩人回到包间，只见蒋廷喝得酩酊大醉，环着李杰顷的脖子一口一个弟弟的叫个不停。

后者也没比他好到哪去，脸色潮红，口中胡言乱语，“我的好哥哥！你这个，这个妹子朋友能不能介绍给我，弟弟刚分手，心里好苦啊！”

王开鹤眉头一皱，“什么妹子？”

李杰顷听到他家开神的话，立马抬手一指。

王开鹤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粉色头发的二次元少女正元气满满的印在蒋廷的T恤上面。

“……”

“无语吧？”蒋琼问道，她虽然也喝了不少，但头脑依旧清醒，“我已经对这两人无语很久了，想到等下还要把他们送回去我真想……”

她用手做了个狠狠握拳的动作。

樊旻坐下来舀了碗粥，“就两个人还好，等会儿我们送。”

“呃，是三个人。”

蒋琼尴尬的看向一边正襟危坐的易俊泽，后者一言不发，满脸傻笑。

才出去多久啊他们就喝成了这副样子，王开鹤沉默片刻，总结道，“以后别带他们喝酒。”

他和樊旻匆匆吃了一会儿，樊旻去把自己的车开了过来，挨个把喝醉的几人塞进车里。

六个人坐不下一辆车，王开鹤回头对蒋琼说，“你们先回去，我自己打车。”

蒋琼看了眼手机，“有人接我去他那儿，不用管我。”

她的卷发在夜晚的风中尽情摇曳，染了红色的指甲盖将她握着手机的手指衬得异常白皙。她的脸被屏幕上的光照映着，眼角因为笑意弯弯的，不可抑制的冒着一种堪称女人味的气息。

“谈恋爱了？”

王开鹤问道。

蒋琼将一缕被风吹下来的头发撩倒耳后，风情万种的说，“暧昧中。”

没多久，他的暧昧对象开着一辆颇为低调的宝马缓缓停到蒋琼面前，车窗摇下来，赫然是一张和易俊泽有几分相似的脸。

王开鹤心中了然，没有多问。

这个人多半就是易俊泽的哥哥，蒋琼口中的老板。

对方和他想象中的样子不大相同，眼睛有点小，但五官温和，整个人透露出一种让人容易产生亲近的儒雅。他笑着跟王开鹤打了招呼，然后下车给蒋琼开门，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俨然已经做了很多次。

等蒋琼系好安全带，他才不紧不慢地把易俊泽扶上车。

易俊泽刚才还一直老老实实的，最多就是冒出时不时地傻笑，现在看到他哥，兴奋的不行，非得把头架在前排两个位置的中间大声唱歌，还是中英文轮流切换的那种。

在他的放声高歌下，他哥不得不用歉意的眼神看向王开鹤，“看来现在不是个好时机，下次正式认识一下。”

仿佛是为了配合这句话，那边车上，蒋廷他们也开始闹腾，尽管樊旻在第一时间锁了车门，却止不住俩人摁下车窗。

一个对着王开鹤喊，“开神！你到哪儿！我到哪儿！”

另一个：“好弟弟带我一起！”

王开鹤有种脸被丢尽了的感觉，他颇为无奈地叹口气，“我先过去了，”随后弯腰对里头的蒋琼说，“到了跟我说声。”

蒋琼摆摆手，“你也是，我那废物弟弟就拜托你了。”

王开鹤笑了笑，转身离开。

男人看着他的背影叹息道，“这次见得太仓促了。”

蒋琼脱了高跟鞋，整个人舒舒服服的窝在椅子里，“是是是，下次再让你们好好见一面，”她喝了酒渐渐产生困意，刚说完没多久就闭上了眼睛。男人关上车窗，把车里的暖气打开，这才缓缓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另一头。

樊旻将手撑在窗边，慵懒地看着王开鹤朝他走来，伴随着后座两个人无休止的称兄道弟，他显得极有耐心。

等王开鹤坐上副驾，樊旻顺手将自己手机递给他，“导个航。”

他的动作极其自然，仿佛俩人已经认识多年。

王开鹤接过手机之后看了一眼，发现对方正在看电子书，里面的人物似乎刚结束一场战役，正御剑飞仙匆匆离开。樊旻会看修仙小说这件事他还是第一次知道，王开鹤收敛起自己颇为诧异的神情，视若无睹的打开导航软件，定位到蒋廷家里。

后座的两个人很快陷入睡意，车里车外顿时被无声的静默所笼罩。

王开鹤低头摆弄着手机，丝毫没有和樊旻搭话的打算，倒是樊旻，在遇到红灯的时候主动问道，“你也住他家？”

“我住风行。”

樊旻颇为意外。

“那里有住的地方？”

“嗯，后面有个办公室可以睡。”

“那等会儿呢？”

“蒋廷家，得照顾这两个醉鬼。”

樊旻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那你一个人应该不够。”

王开鹤一愣，“什么？”

“两个醉鬼啊，万一你精力不够我可以帮你。”

“你不用回壹世训练？”

据他所知，壹世的训练强度应该很大，毕竟他们的教练以严厉和彪悍闻名。

“用不着，”樊旻挑眉，“我有自己的训练计划。”

王开鹤无语凝噎。

他不习惯麻烦别人，尤其那个人还是樊旻，王开鹤想拒绝，樊旻像是猜到一样，“到蒋廷家估计三点多了，过这个点我睡不着，不如帮你照顾他们。”

王开鹤脱口而出，“一整夜不睡，你也打算修仙？”

俩人不约而同沉默住。

樊旻率先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寂，嘴角带着揶揄微微扬起，“看到了？我在看的小说。”

王开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啊，拿你手机导航的时候不小心看到的。”

“重生以后我在异世界做大佬，男主和我一样强。”

“我可以不用知道的这么具体。”

“那不行，你可是我……”

樊旻停住。

王开鹤眉宇紧蹙，“是你什么？”

“是我唯一珍视的对手。”

王开鹤轻嗤，“不可一世。”

他无论语调还是表情都俨然透露着并不相信这句话的意味。

樊旻动了动嘴角，并没有继续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