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扎在朝歌城外的西岐大军灯火辉煌,所有人都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明日就是他们攻入朝歌的日子。
汜水关破后,截教元气大伤,军队如入无人之境,偶有阻拦也都是小打小闹。
三山关已破,总兵邓九公身亡!
消息传到这里时,正是姜子牙烈火烹油时刻。楼临熙被他跟随之人几番嘲讽都无动于衷。直到了这日议事时,有人朝她狗吠不已,这几乎是每日必上演的,从她的功绩、几次三番的倒戈、身份、性别,都被攻击过。
喊着“三山关破,邓九公已死!”的斥候穿过整个军营,直达姬发营帐。
刚才还说着话的人瞬间像被人捏住嘴的鸭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帐中死寂。
谁不知道三山关邓九公用兵老练,能与之一较高下的世间不过几人。
“一向听闻丞相治军严谨,手下都是精兵强将,怎么出了个酒囊饭袋还好好供着。亏得少主仁心,若是换到殷寿领质子旅的时候,怕是早就被拉去做人牲了。”楼临熙随意将手中握着用来示意地图的长杆丢掉。“大家或许不知,姜丞相应该有所耳闻。”
姜子牙当年在朝歌城为屠户,与天官们多有接触,对这祭祀是有了解的。
楼临熙知道自己的归宿是蜀国,但是平白无故被排挤出中原,排挤出权力的圈层,焉能不恨。
楼临熙望着姬发的中军大帐,没有人进出,该讨论的事情都讨论完了,该准备的东西也准备好了。营帐甚至比平常熄灯更早一些。
“你说姬发睡了吗?”楼临熙喝了口酒问淳一。
“应该没有睡。”淳一设身处地想了一下道。
“对啊,谁都可能睡,唯独他睡不着。”楼临熙眯着眼望向安静的朝歌城。“他曾经有多崇拜殷寿,就有千百倍的恨他。他和殷郊情义有多深厚,现在他的自责痛苦就翻多少倍。”
“你不也是?”
“不,说起了你可能不信,我不恨殷寿。”她收回视线看向淳一。“殷寿是个很公平的人,除了他自己以外,其他人在他眼中只分能利用的人和不能利用的人。”
“你愿意被他利用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是个慷慨的人。在他那里,我与你、与殷郊都是一样的,可以利用这对于我就足够了。”一口饮尽觚中酒,酒没有朝歌醇烈。
“姬发要将我弄到蜀国去,他们想要建立一个新秩序新规则,新秩序中,女人不能和男人一样拿权力。”
“你接受了?”淳一觉得不可思议,这不是她对这种事的态度。
“我接受了,淳一,大家都太累了,连姬发也摇摇欲坠。”楼临熙指出他们最大的敌人:时间。“我抵抗不了时间,我母亲终年四十三,我现在二十了。前半生我都在动荡不安中活着,跟人斗,算计过世间众人,连神仙也扳过手腕。然后我发现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没有什么是不变的,现在姬旦他们以为能够用详细的规则条例将人框住,以为找到了永世安泰的方法。越是看似严丝合缝的结构,一夕崩塌就越是彻底。当然这些我们看不到了,带着兄弟们去蜀国吧,听说那里四季温暖如春。把戚城的百姓接上,我们在那里建一个家吧。“她的话落在已经含秋意的夜风中,听得淳一心下一动。
楼临熙话一出口觉得少了点什么,去接戚城的人,还有呢?为什么还要再去建一个家呢?风从几千里外吹进她的胸膛,她突然觉得冷:她的母亲死了。
悲伤让她如溺水的人,无法呼吸。
她大声喘着气,淳一被她的突变惊到想去叫医者,却被她一把抓住:“有一件事你亲自去做。”
“迁戚城百姓的时候,让史令官在戚城史志上写:戚城前一任诸侯姓徐,名昭,让他们写清楚她为戚城做的每一件事。”
她叫徐昭,昭昭日月的昭。
与天边红日一起升起的还有朝歌城内的巨响,所有人都能看见殷郊的法相真身在城内移动。
“殷寿!”他的声音响彻天地,楼临熙突然想到姜文焕说过殷郊刚复生时大闹朝歌时的动静。
为何一直按兵不动,直到现在才对殷寿动手?朝歌城里发生了什么?
时间往前回拨,拨到九曲黄河阵破那日。殷郊看着阵破后,西岐阵营的欢呼雀跃,他茫然地走在人群中。
普通的士卒不认识他是谁,不知道他是对岸朝歌主帅的儿子,不知道他是殷商的太子,看他气质出类拔萃以为是昆仑来助西岐伐纣的仙人,于是纷纷围上来道谢。
听着他们的话,殷郊觉得讽刺:他们在感谢敌人的儿子帮助他们击退了敌人。
他突然想起了楼临熙在两渡岭说的话:“殷郊,你可是成汤后裔,殷商太子啊。”
是了,他不仅仅是殷寿的儿子,更是成汤后裔殷商太子,他肩负着延续拱卫殷商的职责。
人群之外,他回头想看姬发,可是根本看不见,他能想到坐在雪龙驹上的姬发,意气奋发,少年君主。他回过头看到人群之外,身披战甲的姜文焕。
他离开了,什么都没有说。
朝歌大营比想象中的还要混乱糟糕。楼临熙南方部的人早已溜之大吉,想来她做好了万全之策,全然不给殷寿留下任何人手。
申公豹招来的妖魔鬼怪私下逃窜,殷郊握着鬼侯剑一马当先,见到一个便斩杀一个。
他一路闯入中军大帐见到殷寿和妲己,利剑相对:“撤军吧。”
“逆子,你居然还敢到孤面前。”殷寿犹如毒蛇阴毒道。
“我不是你儿子,今日我以成汤后裔的身份站在这里。现下局势不利于我们,撤军是最好的选择。”殷郊无动于衷道。
殷寿思量片刻,采纳他的建议,大军回撤朝歌。
而后,就是朝歌城内漫长的争斗。殷郊没有回到鹿台或者王宫,而住在了夏台。
他与殷寿处处相争,争权夺利,无所不用其极,不惜一切代价。
殷郊有时站在龙德殿上,看着高坐在王位上的殷寿,觉得自己和他不愧留着同样的血,一样的癫狂无状,一样冷血无情。
他有多想杀了殷寿,日日夜夜,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寝其皮,但一想到远在千里外的姬发,还没有到朝歌的西岐大军,他就压住自己嗜血的冲动。
时间成了一把刀,每一刻,每一次呼吸对殷郊来说都是痛苦。幸得昆仑这幅法相,让他可以夜不眠,不饮食。
姜文焕几次三番的劝阻都被他呵斥,他指着殷郊骂他妄为王储,社稷倾覆,不思救国,整日忙于党争,何以对得起王后和东伯侯。
“姜文焕,现在你是东伯侯,妲己是王后了。”殷郊失笑道,然后就下令将他关进殷商宗庙。
他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灭亡,看着殷商王朝一步步灰飞烟灭。
“殷郊妄为成汤后裔,殷商太子,社稷倾覆却无力回天,无治国之良策,定国之武功。成汤祖先为天下百姓取夏为商而王天下六百年,而今大厦将倾,黎民水深火热。殷郊无能,昔年无规劝殷寿之力,今日失为人之根本。但百姓何辜受此劫难,殷商祖先在上,今周原姬发有文治武功,治下法令清晰,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商亡已成大势,周主临天下,愿祖先庇护,勿伤之。“
殷郊将一块刻好文字的兽骨放在火上,进行最后一次占卜。
天官言之: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