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一带着十万人到达孟津渡的同时也带来了另一个消息:徐夫人逝世了。生老病死,没有人躲得过。徐夫人终年四十三岁。
楼临熙有一瞬的恍然,只叫他继续说其他的事务。淳一见她面色如常,便继续说萧州诸事。
从楼临熙离开萧州后,他依照她的命令,一边往三山关派遣斥候,一边不断收拢周边的小诸侯。直到她成为南伯侯的消息送回,他侵吞诸侯的进度加快。
“这一次带了十万人出来,常越留在萧州统管余下十万人马。这三山关我们?”淳一请示楼临熙。
“继续打,还是和之前一样牵制住邓九公。现在局势够乱了,邓九公就老老实实待在三山关吧。待到姬发攻入朝歌,一切就迎刃而解。”楼临熙与众人说着目前的局势。
“姬发在孟津渡召集天下诸侯伐纣,北伯侯一家命尽,故而北地诸侯各自为政,不知道能来多少。姜文焕和殷郊是要一条路走到黑了。现下只有我们紧随着姬发,等到功成我们便能卸甲归田,安度余生了。”
希望我们能活着走到战争的尽头。
她没有任何表情表达出对自己母亲去世的哀意,像往常所有的日子一样处理着自己事情。她好像把自己灵魂抽离漂浮在半空中,看着地上这具腔子行走。
殷郊和殷寿在朝歌斗得很是激烈。他不是来挽救大厦将倾的,是来加速它灭亡的,首当其冲的就是帝辛殷寿。
整个朝歌都陷入了最后的内耗,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从朝歌逃往西岐,姬发他们收容了很多人,安排他们去西岐定居。
又安排了一波如潮水般的流民后,朝歌分崩离析得比想象中要快得多。楼临熙传信回萧州,全力攻打三山关。
从孟津渡拔营起,姬旦处就忙碌起来,不是为了战事,而是战后的利益。所有人如同鬣狗般闻着味就扑了上来,战士们在浴血奋战,政客们高高在上地欣赏,讨论着哪一地是我的,哪一地是他的。
今天议事的是称号,朝歌城破,姬发作为西岐少主,自然而然地接过商王的权柄。姜子牙认为称王不好,要换个尊称。楼临熙听他们议了半天,姜子牙都以各种理由否决掉。她挑眉看着他表演。
“少主承应天命,富有海内,不如为天子。”姜子牙此言一出,立刻迎得一致地认同。
楼临熙冷眼看着姜子牙的一呼百应,大概所有的政治动物都是与生俱来的表演家,殷寿是,姜子牙是,她亦是。
“南伯侯,天子握有权柄,能够御宇海内吗?”议事散后,姜子牙与她走在最后问。
“丞相,天载地覆之地,皆陛下赤子,如何不能威加海内。”楼临熙不露声色道。
“天下何其之广,天子一人之声如何能传播四海,自然是要令封诸侯代为管理。”
战争还没有结束,当权者就开始瓜分利益的果实了。
“不知将军所中何地?”姜子牙换了称呼探问道。
“南伯侯之爵位乃殷寿所封,新朝自有新臣,我自然是听天子的。”楼临熙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这是要她让出自己的爵位和地盘。
“将军所说甚是,新朝新臣,可是旧朝旧民总是对祖先难以割舍。”姜子牙意有所指的是朝歌城破后依旧会对大商念念不舍的旧民。
“世间没有什么不能割舍的,一切都会为更大的利益更大的威胁让路。丞相说得是吗?”她看着眼前这个耄耋老人,他可真能活啊,都道老而不死是为贼,他心机之深不亚于任何人。
“新朝新气象,将军必能得偿所愿。”
一场不公平的政治交易就那么完成了。
姬旦请楼临熙过来商议,列坐的还有姜子牙。楼临熙知道姬发在房间中的某一地方,今天这是一场并不光鲜地政治夺权,他当然不能在场但又不得不在场,只能隐身在后。
姬旦,姜子牙,楼临熙,他们都是虚假伪善的政治动物,都心知肚明对方的来意。
听着姜子牙和楼临熙有来有往地虚情假意,姬旦笑而不语,只是在合适地时候抛出一两句话,他今天在这里就是代表姬发的意志。
两刻钟后,他们都知道彼此是和自己一样虚伪做作。
姬旦顾及姬发的身体终止了毫无用处的对话,开门见山道:“将军,朝歌将破,你将何去何往呢?“
外面神仙斗法,一切还没有尘埃落定,就成了凡人要挟自己的工具。
“三公子,说来惭愧。我为殷商旧臣,弃暗投明之后自然是为新朝鞍前马后,听从安排。”说吧,说出你们的打算,听听你们的谋算。
“将军统领萧州,攻下三山关为西岐立下汗马之功,理应论功行赏。”姜子牙呵呵道:”以将军之功自当裂土封侯,只是成汤社稷走入穷途末路明为殷寿得位不正,暴虐无道,内里确实殷商制度无道紊乱,给殷寿可乘人之机。为西岐百世之顾,少主、三公子与我制定了新的礼制和继承制。“
“万事更新是必然,不知道新的礼制和继承制是什么具体的内容。“
“天阔地广,天子一人之身无法御宇海内,需要分封诸公,将军有功于西岐自有一地。然新礼制有定嫡长子继承爵位,是为大宗,其余诸子为小宗。”姜子牙悠悠说出直接针对她的条例。
乱世纷争,权力、人口、军队的争端分什么男女,皆是有能力者居之。等到一切平息,就要以各种理由收回权力,最好远远打发掉。
楼临熙忍不住冷笑出声:“三公子,丞相。你们知道我为何去朝歌为质吗?我在腥风血雨里来往这么多年,一句轻飘飘的礼制就想从我手里把权力收走?“
“不可能。”她冷漠地拒绝。
“不要想着用外面的神仙真人威胁我,你们不了解,姬发却是知道的。”
姜子牙和姬旦再次认识到她的棘手程度,她能在殷寿手下活着且步步高升就不是寻常人能及的。几次在生死边缘活着,其心智已然胜过世间绝大多数人。
“三公子年少不经事,丞相还不知吗?您胸有沟壑,计谋迭出,想来年轻时也是人物,为何没有在朝歌出仕,反而去昆仑求道。”这话堪称是刻薄了,说姜子牙年轻时候什么能力都没有,无法在朝歌混出头才去寻仙问道,如今是仗着年岁比人长,多见过些事才在她面前指手画脚。楼临熙几乎是在指着鼻子骂他匹夫,老而不死是为贼了。
“小子愚钝,丞相高瞻远睹料到殷寿非明君,才为天下再寻共主。”楼临熙话露锋芒转瞬又圆滑地糊弄过去。
“是某莽撞,这一次找将军来也是想和将军商议,不知道将军是什么想法。”姬旦打圆场道。
“我为臣子,当然是听新朝的。”楼临熙不接茬,整个人滑不留手。
你们先开价,满意了我们就再谈,不行就掀桌。
来来往往,虚虚实实。我有的时间耗,你们呢?诛仙阵一旦被破,朝歌就近在咫尺,这个蛋糕你要怎么分。分不公平,分不清楚,必然再起矛戈,那时候大势会不会再转,还会不会继续转到你们西岐那里。
姬旦在摊开的地图上依次指着边看楼临熙的表情:“戚城、叶城、霍州、尚杰。”连着四座城池都没有见到她满意的神色,他忍不住沉了脸色。
见他脸色微变,楼临熙忍不住笑他年轻未受过气。他此生最大的劫难大概就是伯邑考身死在羑里监狱待得那几月,以那为分割点,之前他是西岐三公子,上有长兄老父庇佑,下有幼弟尊敬;之后他是姬发副手,帮他统管西岐事务。刀尖舔血的日子离他太远,也没见过人性易变,贪婪如鬼。这一点上他们三兄弟该死的相似,见过人性的黑暗之后,依然对人有憧憬。
“将军直言吧,你到底要什么。”姜子牙道。
楼临熙的手划过萧州、朝歌、戚城没有停留,看着他们神情失色,恶作剧般地笑了。
听到她的笑声,两人悍沉。在他们出声前,她一指地图的两块:“我要巴蜀两国。”
巴蜀两地远离中原,山险路窄,基本是与世隔绝之地。她想远遁中土,挣脱他们的管制。
“不行,巴蜀两国幅员辽阔,已经超出一个诸侯该有的疆域。”姜子牙断然拒绝。
“丞相大人,你我同为臣子。官职上你为丞相,为伐纣立下汗马功劳,但恕我直言,这次的战争中因为你们阐教截教之争无辜身亡的人不少。我在西岐没有职务,但统领南方两百诸侯投向西岐,东奔西走也能在功劳簿上有一笔。我俩也分不出个高下,你何来立场权力否决我?”
他们分不出高低,将目光转向姬旦,他是姬发在这里的代言人。
有侍从走进来低声向姬旦耳语,姬旦道:“楼将军,巴蜀两地疆域确实过大,您只能取巴蜀一地。”
“无论我取哪一地,不纳贡,不朝拜。”
“诸侯不纳贡,不朝见还是诸侯吗?”姜子牙怒目而视。
“三公子,你确定少主还想见到我?”
“三代之内。”姬旦想到姬发岌岌可危的身体退一步道。
“迁走戚城百姓。”
“可。”
“我要蜀国。”楼临熙敲了敲蜀地满意道。
“国君心想事成。”姬旦改口道。
“还是要到朝歌城破,朱章印玺到手,写入谕旨晓谕天下才尘埃落定。”楼临熙笑意不达眼底。
自己就这样被赶出了中原,还要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