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旅最近的氛围很是低迷,姜文焕和崇应彪没有从弑父的阴影中走出来,崇应彪还被帝辛委以寻找殷郊的重任。西伯侯关于血亲杀死他的预言他耿耿于怀。
姬发所领的西方部被排挤在外,帝辛在猜忌他们,他们也确实在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粉身碎骨。姬发也明白明哲保身,只让人在营房或夏台活动。
楼临熙则在收编南方部,之前收押鄂元时,鄂顺短暂的将南方部交给她来统领。但这一次不同,没有鄂顺的压阵,她遇到的困难更加多。
他们几人都如同一叶小舟,在朝歌这片风暴海中飘荡。
楼临熙处理南方部内部的问题简单粗暴,另一个百夫长江勾几次三番的表达了对自己领导的不服,领着一些质子在下面搞小动作,阴奉阳违。
那日,她带着几个亲随闯入营房,江勾正和几个质子嬉笑打闹,饮酒为乐。
“江勾,你今日为何没有上值?”魏坦质问江勾。
“上值?谁安排的?我怎么不知道?有新的南伯侯质子来了吗?”江勾喝了一口酒吊儿郎当道,浑然不将楼临熙放在眼里,其他几人也没有起身行礼。
楼临熙不置可否地打量了一下营房,装饰颇为华丽,有些应该是江勾自家封地上送过来的。江勾几人看楼临熙没有立刻发作,心中也有些拿不准,纷纷站起来,想她不知会有什么借口。
等到淳一推门而入向她点头示意,楼临熙方道:“江勾玩忽职守,白日酗酒,依军令大杖三十,其余从犯小杖三十。”
江勾一行人一听立刻叫嚷起来:“你算什么东西,也来处罚我们。”
“楼临熙,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江勾上前贴身挑衅道:“一条狗而已。”
楼临熙半垂眼帘,丝毫没有被激怒冷静道:“以下犯上,再加十棍。”她对自己的位置相当清楚,在没有真正拿到东西之前,帝辛就是叫她搞死梁伯,她也会毫不手软地杀了梁伯,更何况是做一条指哪打哪的狗。
“上,你是什么上?你和我一样的官职,都是百夫长,你凭什么命令我。”江勾回身拿起酒一口饮进。
楼临熙懒得和他在这里浪费时间,说无用的废话,直接示意魏坦等人扣押江勾等人。江勾一方自然不愿意束手就擒,推搡很快变成了动手,淳一在外面布置的人阻拦了外面的人救援,也阻拦了里面的人跑出去。
江勾一拳打翻一个亲随,楼临熙被眼前的乱象闹得头疼。只身上前,一拳打中江勾的颧骨。她刚替江勾顶了一班岗,身上的盔甲都没有卸下来就来找他。护手坚硬,江勾的脸很快青紫。
江勾吃痛,恼怒之下抽剑就向楼临熙杀来,其余人纷纷后退,为他们空出一块地。
楼临熙也被最近的连番变故搅得心烦气躁,平日里的修身养性抛之云霄,也提剑冲上去。剑锋近在眉睫,寒光亮眼,两剑相撞带出火花。这一次不再像年幼时与章沃锵的小打小闹。两人从屋内打到屋外,旁观者震惊楼临熙平日里的沉默与现在的锋芒毕露的反差。
这一次打得十分艰苦,其实楼临熙在过去的每一场对练、万舞和对战中都十分艰苦,每一次她都在拼尽全力地去战斗,在生死的边界游走,才能在这如狼似虎的质子旅中立足、擢升。
江勾的剑擦着她的脸过去,直接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血迹,楼临熙的剑也在同时戳进了他的左肩,接着她一脚踹向江勾的膝盖,让他直接跪地,剑横在他的耳朵上,带着煞气道:“你们还有谁对我领导南方部质子旅有意义?”没有人怀疑但凡有一个人在此时站出来,她的剑会毫不留情地割掉江勾的耳朵。
众人默然。“魏坦,你监刑。江勾作为主谋,玩忽职守、白日酗酒、以下犯上、擅动军械斗殴,数罪齐罚,大杖五十,其余从犯大杖三十。”
淳一跟上楼临熙的步伐,劝道:“五十大杖打下去,江勾命都会没有的,有些人三十杖都撑不下去。”
“那就没有吧,那些人本来就和我不是一条心,费心思去收拢他们,不如直接去军营里直接挑兵士来补充人员。”楼临熙淡然说出自己的打算。
“八九个质子呢,一下子全打死人心不稳啊。”淳一锲而不舍地希望楼临熙放弃这个打算。
“那你去和他们说江勾大杖三十,其余三十军棍。”楼临熙从善如流地改口。
“你故意的?”淳一对于她的善变敏锐地觉得不对。
“真聪明。”她对于淳一能够很快理解自己的心思很满意,“我在营里树立绝对的权威,你就是那个唯一能改变我主意的人,一张一弛,驭人之道。”
“你现在真的是······”淳一摇摇头苦笑道,话语中全是未尽之语。
“淳一,你知道权力是什么吗?”楼临熙依稀还能听见被打之人的惨叫。
“是什么?”
“是能够让力量弱小之人也能决断别人生死的东西。”
这就是帝辛不惜弑父弑君弑兄也想要握住,也是楼临熙孜孜不倦,梦寐以求的东西。
说罢,楼临熙用手揩拭脸上的血迹,头也不回地离去:“让常越再排一份上值的班。”
她要去休息了,已经一天两夜未合眼的她觉得世界都是混沌的。
淳一没有多逗留,赶紧回到营房让行刑的人手下留情。
在同一日的同一时间,西方部和北方部也发生了冲突,姬发和崇应彪正面对上了。姬发的近身肉搏确实是不如崇应彪,近几日以来的连番变故,让当事的两人都被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丝毫的手下留情。崇应彪更是拿起了剑刺向姬发,千钧一发、生死一刻之际,伯邑考突然出现并且只用一把弓就制服了崇应彪这条疯狗。
楼临熙从别人的转述中听出了伯邑考的出现是多么的出乎意料,也给众人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原话是:
“那可是崇应彪唉,伯邑考一个照面就拿下了。看起来弱不禁风,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啊。崇应彪当时那个脸色,黑得跟锅灰似的,带着人就走了。”
帝辛没有立刻召见伯邑考,而伯邑考据说抓紧时间在朝歌上下打点,希望能够将西伯侯救出来。
江勾被打得血肉模糊,被抬回营房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医师说很有可能挺不过来。其余人倒是皮肉伤,需要多耗几日去养伤就可。
除了南方部的人私底下议论了几日,其他几部没有过多的插手。
江勾没有挺过第二日。
楼临熙独揽质子旅南方部大权,火速向帝辛提淳一为百夫长。帝辛听闻江勾因乱纪被惩大杖三十一命呜呼后,似笑非笑,眼神阴鸷地看着她。并没有应允楼临熙的请求,而是随手指了另一质子为百夫长。
淳一对帝辛此番不明的态度有点忐忑:“他是不是不满你那么快对江勾下手?”
“他肯定不满,但是知道这是我必须做得事情,经过江勾的事情,牟星即使被抬为百夫长也只是花架子,吉祥物而已。你盯好了牟星,我预计王上最近这几日没空看着质子旅的事情,你把他给压下去知道吗?”楼临熙分析着眼下的情况:“无论如何也要笼络住南方部质子旅的力量。三方大诸侯无故在朝歌身亡,现在还没有传出去,但是这种事情谁能压得住,传到封地去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尤其是南伯侯和鄂顺都死了,封地上的鄂升是世子,南伯侯一死他就是新一任的南伯侯,他是什么态度还不可知。”
“你是说?”淳一想通其中的关窍一脸震惊道。
“还是要看到底是什么个情况,等到诸侯身亡的消息传到封地,那才是真正的硬仗。”楼临熙换上铠甲,淳一在一旁递上佩剑。
“今天是伯邑考觐见的日子,西伯侯是死是活就看这次会面了。”楼临熙踏着晨曦的朝阳前往鹿台,今日是姜文焕和她一起上值,崇应彪还在埋头苦找殷郊,每次他打马过朝歌,从背影都能看出他的暴躁。
龙德殿弑父这件事情,给几个诸侯之子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在崇应彪身上表现出来的就是愈加的狂躁不安、阴晴不定、彻夜难安,多次找过巫师帮助入眠;姬发则是示弱,收拢了所有西方质子,绝对不给任何把柄让人抓到,崇应彪是个例外,两人能因为谁先进门都能打一架;在姜文焕身上则是沉默,有时候存在感弱到让人都注意不到这个人,像剑归于剑鞘,锋芒不再。
姜文焕去巡视鹿台,楼临熙则站在听雨阁下,阁上只有帝辛、妲己和伯邑考。
他们且歌且舞,楼临熙于乐道一途没有天分,当初在夏台的春官也对自己的演奏表示无药可救,但是还是有一定的欣赏能力的,毕竟殷郊、姬发、崇应彪等人的乐理是十分优秀的,听了那么些年,就算是块石头也能鉴赏一二了。
帝辛的鼍鼓声里全是血腥杀伐和无穷无尽的欲望,对权力的垂涎,想要永生永世地享用权力带来的好处。还有着狂妄自大,藐视世间所有的规则,肆无忌惮地蔑视践踏所有。他自恃自己是人间至高无上的神。
伯邑考的篪声犹如山间之清风,江上之明月。听者心神清明,中正持身。乐如其人,伯邑考也是人间君子,云海尘清,温润如玉,坦荡赤忱。
楼临熙凝神静气地听着帝辛和伯邑考的谈话,妲己在雨里如同精灵般□□着双足轻盈地跳跃起舞。
伯邑考缓缓说出这一次他前来朝歌为帝辛带的礼物:犬戎的俘虏、奇珍异宝还有粮食、奴隶。
天下异象频出,西岐麦穗无谷;西岐多年来对战犬戎为朝歌献人牲,这一次大量的人牲和粮食想来是耗费西岐不少家底。
帝辛听罢没有说话,淅淅沥沥的雨中,只有妲己的娇笑声,如同银铃般悦耳。
“你可知你父亲犯得何罪?”帝辛喜怒不辨道:“其罪有二,一为谋逆,二为妄言。”
“昔日周祖亶(音同胆)父朝帝乙,迁居岐山之阳周原,自始西岐朝贡朝歌从未怠矣,到我父已有三代。我父承继西伯侯以来夙兴夜寐,忠于陛下之心日月可鉴。陛下文治武安,慧眼如炬,我父谋逆一事实数误会。“伯邑考长匍在地言辞恳切道。
”姬昌说孤会死于血亲之手,太子殷郊那日在摘星楼居然行刺于孤。你的弟弟可是亲眼所见。“帝辛取下伪善的面具,露出真正的獠牙。
这才是帝辛真正所忌惮的,谋逆一事不过是欲加之罪去掩盖这个真正的听起来荒唐的罪名。
“这世间唯血缘亲情不可磨灭,太子年少不知陛下为父之心。但这些时日必然已知自己之错,避走他地只为保留与陛下的父子之情。刺君乃为不赦之罪,陛下以君杀逆臣为法理,而以父杀子则不免留下污名。太子远走必然避免陛下陷入此等污名之中,且太子必然知道自己所做有违为人子女之孝道,为人臣之忠贞,故而逃离无颜面对君父。“
楼临熙听此,即使知道了前因后果也觉得伯邑考着实能言善辩才思敏捷,自己都要被他说服。
果然,帝辛听此不由大笑:“你说那逆子远走是为孤?以全父子之情,君臣之义?”
“正是。”
“伯邑考,你的礼物我没有兴趣,但是你,我很有兴趣。”帝辛意味深长地说:“我们一起看看殷郊到底是逆子还是孝子。”
“若是,你父可活。若否······”
“我愿意替我父亲去死。”伯邑考抬起头看着帝辛缓缓说出这句话。
楼临熙听此惊诧地看向伯邑考,却看见妲己那狡黠的眼眸看着自己,连忙低头。
帝辛举起苏护的头颅酒杯,天边雷声轰隆逼近,大雨倾盆而下,淹没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帝辛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楼临熙的耳朵里:
“此杯,敬天下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