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朝歌都在寻找殷郊,太子弑君弑父引起了朝野的轩然大波,但是帝辛宣布了另一件事情很快盖过了这件事:诸侯入京。
西伯侯被囚朝歌三年有余,世子伯邑考上书请求入京,帝辛应允连带着其他三大诸侯一齐入京。
四大诸侯替朝歌牧民,守卫边陲,他们入京述职非同凡响。整个朝歌都为这件事而运转起来:接待、防御、扈从、朝贡······
质子旅因为殷郊逃离,崇应彪以领头人自居,处处和姬发等人过不去,鄂顺带着南方部退居二线,任由姬发、崇应彪和姜文焕争锋。
西伯侯是楼临熙从羑里监牢里接出来的,当时那个年过半百尚有铁骨的西伯侯现下已有着肉眼可见的憔悴和惊惧。
那监牢里是什么鬼样子,楼临熙这些质子们再清楚不过,春官们会带着他们来这里挑选人牲,看着人牲们在刀下变成烂泥。他们从一开始的呕吐不止逐渐变得冷静麻木。
请西伯侯前去洗漱然后参加晚宴,姬发甚至抽到空请楼临熙让他见他父亲一面。
她让这父子俩隔着庭院遥遥一面,西伯侯摆摆手让他离去。这一面结束,下一面又是什么时候呢?楼临熙深刻的感受到: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
“小楼姑娘需要算一卦吗?”西伯侯慈爱地笑说。
“您这六十四卦真的能推演世间万物吗?”楼临熙看着他拿着蓍(音同食)草问到。
“能也不能,究其根源到底还是人的选择会有各种情况。”西伯侯熟练的摆动蓍草,口中不停道。
“我母亲告诉我,这世间的道理就那么多,我们终其一生都在这些道理里打转。”楼临熙垂眸替西伯侯倒了一杯热水道:“既然道理就那么多,那还是不必算了吧。”
“夫人是大智慧人,小楼姑娘也是性格坚毅之人。”西伯侯赞赏道。
“西伯侯,您来朝歌前没有为自己算过此一程是吉凶吗?”
“算卦之人可以算所有人,唯独不能算自己的。”西伯侯手下一顿,解释道。
“那多可惜。”
“小楼姑娘不是说这世间的道理就那么多,左不过是那些事情罢了。”西伯侯拿她刚刚的话回答。
两人相视一笑,静等夜晚的降临。
楼临熙难得的觉得有些疲累,好在只要在晚宴结束后,将西伯侯送回羑里监牢,她就可以休息了。但今夜依旧是一个不眠之夜,她驻守在龙德殿外,整个鹿台灯火通明,耗费无数人力无力建造而成的宏伟建筑,让人可以俯瞰整个朝歌。鹿台之上的摘星楼,更是仿若手可摘星辰。
宏伟之余,亦有着能工巧匠的无数巧思,雕梁画栋,玉石为阶,宝石串帘,各种名贵香料焚烧,奇香飘衍到几里外,台下种植万种奇花,又夹杂各种宝树。端的个富丽堂皇,奢华至极。让帝辛能在此享受人间至高权力带来的放纵愉悦。
此刻殿内鼓瑟吹笙,香衣飘飘。楼临熙也有些放松,这几年来虽未常年征战,但是朝歌内部各种异变也让人耗费心力去夹缝求生。
众人齐心助殷郊逃离朝歌,楼临熙托姬发给殷郊带话:“隐姓埋名,销声匿迹,万千不可漏了踪迹。”她想着殷郊该会去东伯侯那里,寻求庇护,等待时变。
但是天变和人变,究竟哪个来得更快,楼临熙之前一直没有清楚的认知到,直到今夜。
鼓乐声骤停,帝辛的怒吼声传出,宦者贯鱼来到殿外传出帝辛的诏令,楼临熙立刻带人闯进去,好一个剑拔弩张的场面。
姬发、崇应彪、鄂顺、姜文焕四人站在自己的父亲面前。
“杀了你们的父亲,你们立刻就能继承他们的爵位。”帝辛语露残忍的逼迫四人。
弑父。这两个字立刻出现在楼临熙脑海中,让她产生了令她脊背生寒的猜想。登基大典上,比干卜出的:以臣弑君,以子弑父。说的真的是殷启吗?这八个字放在帝辛身上也同样适用。但是当时帝辛只是坐在案边,是了,还有狐妖。
这样一来,一切都对的上。姜王后、商容、比干等人的死,殷郊刺杀父亲,终于清晰明了。
在她还在苦想殷寿该如何杀掉殷启,登上太子位时,他已经另辟蹊径,让世人知晓是殷启杀了帝乙,自己直接登基,少掉了无数的虚以为蛇。
当时的她欣喜难耐,而今她却头顶悬剑。
杀掉四大伯侯后呢?该如何交代他们如何身亡,让姜文焕他们继承爵位,属地官员会承认吗?不会引起封地哗变吗?而且,
他们真的愿意杀死自己的父亲吗?
崇应彪第一个拔剑杀死北伯侯崇伯虎,给了楼临熙一个答案:有人是愿意的。
帝辛当即告诉众人,崇应彪就是北伯侯。
崇应彪看着剑上的父亲失声痛哭,他什么也没有问出来,那么多些年的怨恨,那么多的困惑,那么多的情仇与辗转反侧的煎熬,都没有说出来半丝半缕。
他的询问永远不会有机会问出口,也永远得不到回答。
生命如同香笼中的烟云:烟消云散,了无痕迹。
南伯侯声声催促鄂顺杀了他,那个急莽冲动的男人向鄂顺吼:“拔剑杀了我啊!蠢货!”
鄂顺并不是什么心智大坚之人,虽为质子,姐姐为太子妃,在她的照拂下,并没有心惊胆战的活着,能够经常与家中通信来往,可能是少数没有被殷寿花言巧语所煽动的人。
从殷启事变那日起,他就处在痛苦中,他放任了帝辛对姐姐鄂元和外甥殷卓实施的暴虐的祭祀。这种愧疚和自责让他难以为继,只是勉励维撑。
但是他也有着反骨,不然不会在质子旅坚持那么多年,跟随众人沙场征战。
他拔剑向帝辛,出乎楼临熙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他被杀,也是从他拔剑向殷寿时众人的预见之中。
帝辛他太过于聪慧能言善辩,也过于的勇武强大,所以也让他过于的自负。
楼临熙立刻让人阻拦南伯侯,刀出鞘那刻,一切就没有回头的时候,她在这种时刻依然在想着能不能攫取利益:既然南伯侯一定会死,不如死在自己手里。
这一切被帝辛看在眼里,他狂妄地大笑:“楼临熙何在。”
“臣在!”
“孤封你为梁伯世子,暂领质子旅南方部。”
“臣领命!”
多年夙愿一朝成真,她擦拭干净剑上的血迹,有着难以言说的轻松和怅然,但此时并不是什么释放情绪的好时候。
大殿上的人伦悲剧依然在不停上演。东伯侯自己撞向了姜文焕的剑。姜文焕听到帝辛说他是东伯侯的时候都没有反应过来谢恩,看着父亲躺倒在地,只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就没了气息。他跪倒在地,陷入了无边无际的茫然。
朝歌成了噬人的恶兽,吸食了人性的贪念不够,还要以血肉为食,姑姑、殷郊、鄂顺还有自己的父亲,那么多自己至亲至爱的人都在朝歌成为尸骸。
时间不会倒流,不然万物都会向旧时光里奔跑。跑到一切的最一开始,到自己最年幼的时候,躺在母亲的怀抱,或者更早到母亲的腹中,到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
现在只剩下了西伯侯和姬发。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姬发,西伯侯端坐不动,好像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又好像笃定自己不会死。
姬发会杀了自己的父亲吗?他能救下自己的父亲吗?旁观的人都在问自己,也在用目光问着姬发。
他在这几刻想出了什么?他是不是将这十几年与帝辛打交道的事情都想了个遍去想破局之法。
姬发说出的话确实愉悦了帝辛,楼临熙受命再次押送西伯侯去羑里监牢。
身着朱绂的天官正在羑里挑选人牲,两人齐向天官行礼,目送他带着人牲远去。
人牲蓬头垢面,但他们还是注意到他被劓刖,身上散发着酒香。这是天官们常用的手段,认为人牲在醉酒之后处于放松开心的状态,更加适合献祭。他们会割掉人牲的鼻子,砍掉他们的脚,待用于祭祀。根据祭祀的种类不同,对于人牲的处理也不同。劓和刖只是最基础的,后续会有更加痛楚的过程等待着人牲。天官们不会将人牲带到宗庙,很多时候都是在羑里监牢里完成。
这就是西伯侯三年来生活居住的场所,在生死间不停地轮转。
“西伯侯,大公子要来朝歌了,您替他算一卦吧。”看着血迹一路拖延到屋外,楼临熙对西伯侯说。
阴沉的天终于下起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