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乙二十年,上卜于天,大吉,于朝歌东南建高台,名曰鹿台,四方诸侯献奴隶、俘虏、民工数以万计。
此年春末,上令王子寿率军出征东戎,质子旅五百四十三人随之。
帝乙二十二年五月初七,质子旅大比,选决都统。
帝乙二十五年,冀州苏护言:“永不朝商。”
帝乙二十六年,王子寿伐冀州,质子旅百夫长苏全孝亡,俘苏妲己。
帝乙二十二年五月二十三,朝歌以西云梦山,树木丛生,百草丰茂,虎啸狼嚎。已经十五岁的楼临熙正带领一支十五人的小队正快速穿梭在丛林中。
最前面的人突然停住,所有人立刻分散开来,刀剑在手准备迎敌。两位质子架手,淳一借力一跃而上迅速隐藏在浓密的树冠中。
“啾啾,啾啾啾。”几声鸟叫响起,楼临熙听见了后回应了两声。前方的灌木从中立刻出现一个人影,是他们小队的斥候。
“崇应彪和姬发、殷郊小队打起来了。”斥候道。
“怎么那么快?”南山怀疑道。
“崇应彪直接找过去的,一路上他谁都没战,直接冲姬发、殷郊小队过去了。”斥候赵巍将打探到的消息告之。
“这是为了报上次比武的仇吗?让姬发他们直接淘汰,成为手下败将?”魏坦粗声道。
众人想起半个月前的都统大比,殷郊打败崇应彪拿到鬼侯剑成为质子旅都统。
“百夫长怎么办?”众人看向楼临熙让她拿主意。
自五岁来到朝歌进入质子旅后,经过十年的日日不辍的捶打、训练、征战,她成为了质子旅南方部百夫长。
“绕过去,没必要介入这种事情。”楼临熙冷然道。现在崇应彪就像一只疯狗,谁让他不好,他怎么都要从那个人身上咬下块肉来。
众人重新整队出发,这一次训练的内容是穿越云梦山,一路上遇见的所有小队都是敌人,必须歼灭或者俘虏。这是他们进山的第三天,不能有明火,所以几乎是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渴了喝溪水,饿了就是野果或者直接生吃野物。
他们进山时,除了武器,什么都没有给。按照猎户给的消息,横穿云梦山要八到十天,还是在没有迷失方向,没有遇到猛兽,没有天气突变的情况下。这一路他们走的相当的艰辛。
常越曾经学着自己看到过的技巧,试图将生火的烟尘引到土壤中,毫无意外的失败,并且暴露了自己的行踪,楼临熙当机立断让大家撤离好不容易找到的驻扎的地方。
他们小队已经歼灭了两支小队,他们小队的铜镞装在魏坦的怀中。
淳一跟在楼临熙旁边,问:“崇应彪和姬发他们的矛盾越来越深,平时西岐和幽州的质子们就剑拔弩张,到了比武的时候更是不管不顾,经常有伤亡。”
楼临熙回想到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去年的那个雨夜?不了,该是前年他们随王子寿东征东戎林方部落。
他们远征的军队刚刚离开朝歌不久,四大诸侯就带着奴隶、民夫、俘虏来朝歌朝贡。
东戎是商一直以来的心腹大患,他们骚扰边陲,扰乱平民。在一次祭祀后,帝乙得一个“吉”噬,令王子寿带领大军远征,与之同行的还有质子旅五百四十三人,当时楼临熙为伍长。
那是他们第一次出征,开战的前一夜楼临熙一直在擦拭自己的刀,希望它能够锋利点、再锋利点,那样就可以在别人砍下自己的脑袋前把别人的脑袋砍下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母亲了,甚至母亲的模样都在自己的记忆中变得模糊,但是她的那些教诲自己却没有丝毫敢遗忘。
但是今夜她却久违的想起了母亲,她试图从记忆的碎片里拼凑出母亲的模样,如果现在再不去回忆,明天还能来得及吗?
我明天会活下来吗?
毫无来由地她想起了章沃锵,他死在殷寿怀中,还被殷寿拿来做戏。可是他最后想着的却是回家。
自己呢?
是落叶归根吗?
她在这些千丝万缕的思绪中沉入梦乡。
所有的一切都比想象中要疯狂,质子旅作为前锋,在王子寿誓师后便带着万千勇气热血冲进东戎的营阵。
向前!向前!向前!心跳踩着昂扬的战鼓的鼓点,无惧于前面的箭矢与戈矛,他们挥刀砍死一个又一个挡在自己马前的东戎人。
那一刻楼临熙知道自己昨晚的愁绪像是无病呻吟。
她没有落叶归根的选择,也没有那种想法。她握着刀的手将会一直挥舞下去,即使身边的人不停地倒下、死去,她也不会回头。
她将死在自己的征途中。
她吼叫着带领队伍冲入敌军里,鲜血沾染了一身,刀开始卷刃。□□的马被杀死,她开始近身肉搏,用尽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手段,去杀死眼前的每一个敌人,用刀!用箭!用手!用牙!
他们陷入的你死我活的鏖战中,训练中学的招式没有任何用处。他们退化成原始的动物,用最简练的招式直接割断脖子或者捅穿腹部。
等到收兵的金声响起,敌人丢盔弃甲地逃离,他们依旧亢奋地站在尸骸成山的战场上,浑然不觉身上正在流血的伤口。
他们大多草草包扎完伤口休息片刻,便被主帅王子寿派去做另一件事情,质子旅南方部、北方部和西方部绕到连山山后去抄掉林方这一部落的老家,他则亲率大军前去追讨败部。
崇应彪和姬发、殷郊、鄂顺带队急行军漏夜赶往林方部落,楼临熙和西方部百夫长程前在外围接应。林方部中前线抽调了大部分的兵力,内部空虚之际,质子旅从天而降,林方部仓皇逃窜。他们俘获了大量的粮食、牛马还有人口。
他们被战利品拖累了行程,俘虏中的老幼无力奔走那么遥远的距离。正当众人为此发愁之际,主帅着人传信:老弱病残不留。
质子们在战场上可以一往无前,从不仁慈,但是见到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却又升起了怜悯之心。
崇应彪听此军令后,提着剑就往俘虏处去,姬发、殷郊、鄂顺等人立刻赶上。
那些俘虏的眼中有乞求、有怨毒、有绝望、有愤怒更多的是求生的欲望。
他们在俘虏营前发生了争执。
楼临熙默默上前,用手掩住一个奄奄一息的人的眼睛,道:”我叫楼临熙。“话了,直接割断了他的喉咙。
这一幕直接震惊了所有人,看着趴伏在尸体上痛哭的人,四周的东戎人听高喊着听不懂的话。
楼临熙冰冷道:“军令不可违。”
崇应彪提剑上前,将一个老人的头掰起来道:“看清楚,我叫崇应彪。”说话间,剑捅进了老人的腹部。
他们屠杀了俘虏中的老弱病残,心底的柔软也在一次次举刀中变得麻木。他们知道身体中某个东西被杀死了。
那一战后,楼临熙被提拔成百夫长。
班师回朝的路程不复来时的无畏无惧,很多人明白了战争的冷酷。他们围坐在篝火边小声的说着话,楼临熙路过被喊住一起坐坐。
她在战场的勇武让她得到了更多人的认可与接纳,他们钦佩她在敌军里的无畏不惧死。
“楼临熙,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姜文焕问得突兀。
在场的人都静默,看着楼临熙等待她的回答。他们也有着相同的疑惑:
你是个女娘子,只要坐等在夏台享受岁月静好,读书赏花,然后等待某个男人将自己娶回家,主持中馈,生儿育女,安稳度过一生。为什么要舍弃那个安全平静的生活,多年来日夜不息的苦练,在战场上搏命杀戮。
再退一步,即使不留在朝歌,她亦可回到戚城,梁伯只有她一个孩子,会为她招赘,她可以在戚城快活的活着。
楼临熙黑白分明的眼睛映着烈烈火焰,宛若她的野心在熊熊燃烧。
她道:“因为我想做世子,做诸侯。”
而不是永远站在幕后,借由自己的父亲的名义来发号施令;招赘又如何,她的权力只是从自己的孩子那里借得。
权力不容分享,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子。
她要用自己的姓名握住权力,她要那方朱章上刻着:“戚城梁伯楼临熙。”
为了这个名正,她和母亲做了太多牺牲;为了权力,为了自己做执刀人,她踩着无数人的鲜血一路前行。
众人被她的野心震慑到,但是又明白她能够做到,大家生活那么多年,彼此的血泪痛苦都曾窥探见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