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巧婆掩上门,玉姑回身走到床榻,垂首看向七杀红,眼中尽是柔情,嘴角含笑:“十年前,鬼老身死之时,七杀红从我这里要走的束魂丹可保你魂魄不散,加上空音谷的引灵灯帮你拼魂接魄,七年本应醒来。
可你偏偏瞒着他二人赠给白无画一魂三魄,导致白无画寻魂问魄三年无果。
七杀红怕你魂魄不全,无法醒来,遂去生门求我索要凝魂草。缊婆用千丝血喂养的凝魂草只有一株,怎会轻易交给旁人?”
说到此处,玉姑长叹一声,手指贴在七杀红的樱唇处,面露悲悯之色:“他用一魂三魄换得凝魂草,并被加赐一道阴鸠化血。”
视线扔停留在七杀红的,玉姑抬手摸向自己的眼睛,柔声说着:“七杀红轻狂一世,纵然他嘴上不说,心中也会因失去情花袖箭而暗自悲痛。你复活那日,他怕你看穿他灵力不稳,遂将你匆忙赶走,还嘱托我给你带坛生死悲欢。
你可知那日我去见你,我心中有多想杀你,但是我不能,若我杀你,他定会求我救你。”
玉姑款款站起,从腰间解下情花袖箭,出神片刻后,方才说道: “失去一魂三魄,阴鸠化血比往日毒多上五分,所以每次他去找你,回来以后都要疗养许久,才能再去给你送酒。
我心中有他,又怎会看他失去情花袖箭后的伤感模样,所以我求蕴婆收回我的一魂三魄去换他的魂魄周全,却不料蕴婆竟食言。
之后,我不忍让他忍受两道阴鸠化血,我又去求缊婆,她说让我拿身上七杀红夸赞过的东西给她。我全身上下,只有双眸,被他夸赞过。最后,我自剜双眼,去求蕴婆开恩,仍是不了了之。”
墨宛汐看向情花袖箭,喉中酸涩,暗道:“七杀红为自己做过如此多的事情,而玉姑又对七杀红如此情深,二人皆是默默守护,不求回报,让人忍不住心疼。”
收回情花袖箭,玉姑继续说着:“围剿那日,白无画虽护住心脉,不至于身死,但是若想救他,就必须求助缊婆。七杀红不曾多想,便跪在七星冢前求缊婆出手。
缊婆说若想救白无画,此后便只有最后两枚阴鸠化血解药。他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缊婆。
身上两道阴鸠化血,而解药只够解一次之毒,所以我用毕生修换了两颗解药,从此只救他一人,再无法拿起含笑针。”
墨宛汐看向玉姑,暗道:“她为何不受阴鸠化血之毒的影响?若是隔三月毒发一次,如今应还剩两颗解药才是。”
正值墨宛汐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玉姑握住七杀红略微恢复温度的手掌,轻声说着:“缊婆死前四日,解了七杀宫所有人的毒,唯独不解七杀红。缊婆让我看着心爱之人身死,却无能为力,算是对我的惩罚。让七杀红因为救你而身死,算是惩罚他。
缊婆限宫中之人三日内挪出私人的物品,待她死后,便封死宫门。毒发本应还有些时日,可谁知两月多前,他非要回七杀宫拿酒,说是临死前要送于你,怕他死后你没有酒喝。
我没有修为,又瞎了眼,只得在宫门外等他,而封死的宫门上的剧毒催动他体内的阴鸠化血,便提前毒发。”
一语将罢,墨宛汐急迫的问道:“后来呢?”
玉姑摇头叹息:“他把最后两剂解药喝下,竟一坛一坛将酒坛搬出宫门,连搬了足足三日,才将其统统埋在盛安城外的树林中。
这几日毒发,两道阴鸠化血,我救不了他,我不知他能撑多久,只得带着他四处求医。后来到曲中城时,他已不能动弹,疼昏过去,我便留在此处。今日遇见你时,我正准备在城中寻些药材,能拖延片刻便是片刻。”
墨宛汐心中疼痛不已,即为七杀红,也为玉姑。
怀中的毕方感到墨宛汐心跳的甚快,肩膀抽动,便探出脑袋,小声说道:“心有所属之人,是不是都会生病,会很痛?鬼爹爹为何流泪,是心疼玉姑姑生病,还是心疼七叔叔?”
玉姑摇头,拉住毕方的小手,冰冷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玉姑姑生病只是身体疼痛,但是心中甚是欢喜。你七叔叔也是,虽然疼到病倒,但是他想起为你鬼爹爹埋了一辈子喝不完的酒,心中比吃糖还要甜。”
毕方听不懂,也想不明白,只是听闻言语间提到糖,便兴奋的问道:“鬼爹爹,我们去买糖吗?”
墨宛汐见七杀红手指微动,身体渐暖,似有好转之象,遂转身问向玉姑:“他日后会如何?”
“你身上虽有缊婆喂养凝魂草时用的千丝血,但必须要缊婆的心头血做药引才可完全解毒。现有毕方相救,七杀红便再不用受阴鸠化血之痛。”
听闻此言,墨宛汐放心许多,轻柔的拉住毕方,撕下身上的衣袖帮起遮住眼睛,起身告辞:“玉姑照顾他,我极为放心。叨扰一番,望玉姑见谅。”
毕方扯开遮眼的衣袖,面露不悦:“毕方虽自剜双眼,但是没有流血,不必遮住。”
“出了这个门,你没有眼睛,大家会怕你,爹不想让众人对你有成见。”墨宛汐言语间满是担忧之意。
毕方满脸茫然,噘嘴说道:“什么是成见?”
“成见就是门中的这道坎,有些人能跨过,有些人就跨不过,跨不出去的那些人会生气。你还小,爹不想让他们议论你。”
墨宛汐说罢,便往门外走去。
玉姑看他们出门,便立马喊道:“多谢。鬼老现居何处,待七杀红醒来,他定要去寻你。”
身体顿住,墨宛汐停住脚步,低声说道:“今日玉姑救了七杀红,我不曾来过,告辞。”
毕方从怀中钻出,在空中挥着小手,与玉姑隔空比划一番,直到二人出门,方才恋恋不舍的回身。
二人回到街上,只见人群聚集在白笙摆画之处,待他们再走进些,议论声便纷纷传来。
“这手上的烙印,就是这个驱逐令,此人就是传说中那个离经叛道,罔顾人伦的白无画。”
“可不就是他,不过那张脸真是没得说,我差点以为是做梦,看见神仙。”
“光有脸有何用,还不是被逐出师门,你看他现在这个狼狈样子,可有半天神仙风采。”
“呸,什么神仙,连流氓都不如。你看那画像,可真是脏眼。”
“是啊,竟画些男郎,也不知臊。”
“逐出师门都算便宜他,没被乱棍打死都不错了。”
“烫着驱逐令出来,又卖这等东西,这不出来找骂吗。”
“被打被骂不过几柱香的功夫,他就撑不住,真是晦气。”
“今日也算是为民除害,走吧,这人怕是活不成,骂累打累,都散罢。”
听到此处,墨宛汐单手抱着毕方,将人群拨开,发疯似的吼道:“让开,都给我让开,白笙,白笙。”
围观的人太多,丝毫不管墨宛汐的嘶吼,见白笙久不回应,墨宛汐直接飞身闪向白笙处。
待他两脚落地,就见白笙被捆在墙上,发冠已被人扯下,脸上全是污秽,荼白素袍上挂着撕烂的画像,泼着腐臭的脏水,连脚上的靴子都被人夺走砸在脸上。
心在滴血,墨宛汐正想怒吼,脸上顿时被一盆脏水泼来,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
“就是画的他,他也有驱逐令。”
“臭男郎,泼死你。”
“泼他,泼他。”
“还有没有脏水,继续泼他。”
墨宛汐见脏水又要泼来,忙闪到白笙面前,张开半边衣袖,护住白笙还有怀中的毕方。
见毕方身体发抖,似要动怒,墨宛汐连忙拦住,柔声安抚:“毕方,这就是爹所说的成见。无论他们怎么言语,你要记住你白爹爹是这天下的英雄,也是鬼爹爹心中的英雄。”
毕方被耳边的吼骂声吓到,在墨宛汐怀中啜泣,不敢放肆大哭:“我渡给爹爹许多灵力,爹爹并非没有修为,他为何不反抗?鬼爹爹不是极乐鬼老吗,为何也不反抗?”
将头抵在折磨到昏睡过去的白笙脸上,墨宛汐嘴角微笑,低声说道:“你白爹爹为了和鬼爹爹在一起,付出极多,今日之事,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规矩就是规矩,破了规矩就该收到应有的惩罚。你白爹爹心中装有天下,也装有我,为了两全其美,只能安定天下后,默默承受所有的惩罚。若是反抗,便无意义。”
听见墨宛汐笑,毕方更是糊涂,哽咽的说着:“毕方好怕,他们好凶。鬼爹爹被打骂,为何笑?”
“他们有无成见,与我无关。你白爹爹倾尽所有,只为与我比肩,我做梦都能笑出来。
毕方,答应爹,以后无论外人如何看你,议论你,你一定要记住,只要你问心无愧,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你的命便是你说了算,永远与他人无关。”墨宛汐想起自己心中之人,面对成见何其英勇,忍不住放肆大笑。
众人越是打骂,见墙前之人,笑的越是疯魔。将手中所剩之物,全部抛去,砸去,又用尽力气骂上几句,便逐渐散去。
待周围平静后,众人皆已散去。墨宛汐将白笙轻轻松开,抱于怀中,已然没有力气御灵回家。
毕方化回真身,将二人驼于背上后,伴着龙吟鸟鸣,按着墨宛汐所指,往岷迦山飞去。
早已备好饭菜的白鸢,见他们久不归来,坐在院中心感不安。待听到空中的雷声,忙站起身,往院外看去。
只见缩回孩童模样的毕方,蒙住双眼,两位公子污秽不堪,已然不成人形。
“公子稍等,我去备水。”白鸢紧咬下唇,按耐住眼中的泪水,往东厨奔去。
将白笙抱在屋中,墨宛汐吩咐门外的百元你,在隔壁房中备好温水供毕方梳洗。可毕方硬是赖在门口,不愿出去,扬声哭喊:“为何不能与爹爹一起洗?”
白鸢眼中的泪水硬是被毕方这句话逼回,不等墨宛汐回答,便抓住毕方的手脚,将其抱走,任怀里拳打脚踢,都是统一回复:“不能,便是不能,我给你备了大桶,你自己恢复真身,洗的还痛快些,跟他们挤什么劲?”
待将门关上后,墨宛汐回头看向白笙。
当初在汝南城,归林酒居处,自己应是眼前的景象。白笙也如自己这般,将头上的污物,一一摘去,又将身上没有放手之地的脏衣褪去。心中毫无嫌弃之情,仅有心疼之意。
曾经,自己醉酒被众人砸骂时,曾指责白笙竟为自己从高高的神坛走下,任由别人污言秽语,好不反抗。
直到今日,亲身体会,方才知晓,人为心中之情,竟可以违逆自己心意,接受本不能接受之物,容忍本不能容忍之怒。
墨宛汐将眼前之人脸上的污物一一擦净,露出原本之貌,还是这般出尘绝世,还是那么清冽如酒。忍不住低头拂去,却又想起自己满身泥泞,忙收回身子,关上干净的清水,继续往脸上其他之处擦去。
白笙双眸睁开,仿若隔世。抓住为自己擦拭之手,眼中似有雾气凝结,隐忍片刻,方才说道:“墨卿,你的脸竟这样脏。”
墨宛汐将手往回撤,却被攥的抽不出,只得抬起另外一只手,又继续将白笙唇边最后一处污秽擦去。
脸上泪水划过,墨宛汐颤声说着:“无妨。稍后清洗便是。”
一如往日白笙所说,一如往日墨宛汐所回。白笙眼中泪水滴落,将泪珠从墨宛汐眼中勾出。
二人静声落泪片刻,复又面露暖笑,一起说着:“我无妨。”
随着白笙暖笑,墨宛汐笑逐颜开,轻抬手掌贴在眼前之人污秽的心口处,柔声问道:“白笙是自己洗,还是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文是我梦中梦到的故事,几年前就已经写好了,终于鼓起勇气发了出来,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