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墨宛汐跟着白笙从断念山沿着青石台阶而上,刚过断室,就见空音谷众弟子早已列在石阶两侧。
墨宛汐心中不忍,犹豫不决,不敢再往前走,拉住白笙的衣袖,连连摇头,急声劝阻:“白笙,不可。”
将衣袖上的手轻轻拂去,白笙拉起墨宛汐的手,面带暖笑,继而收回目光,迎面看向山顶处,步履坚定,毫无惧色的抬步走去。
待二人走到谷规碑石旁侧,戒律司弟子白思规和白自省各持戒规尺和戒省鞭站于两旁。
墨宛汐视线掠过白思规等人,停留在中间的火盆处,蹿起的火苗绕过烧红的长柄,发出呲喇的响声。
墨宛汐刚收回视线,就听众弟子齐声喊道:“恭迎谷主。”
言语将罢,新任空音谷谷主白逸在十几名弟子的簇拥下,从谷门中走出,站在火盆后侧,拂袖而立,身直体端,往日稚嫩的神色消失的了无踪迹,面色沉静,颇有谷主之风。
白修从白逸身后走出,绕过火盆,找在白笙面前,拱手说道:“请流音公子随我前去秘境取问心石。
墨宛汐见白笙负手而立,神色闲淡,微微颔首,便往谷门中走去。连忙紧跟白笙身侧,一路前行,经过戒律司后,就看到白末辞曾经居住的不辞雅室。
从外观看来,与往日并无不同,但若是再走进些,便可看到院子中央设有新冢。
身旁的小辈弟子看墨宛汐在院门口停留很久,以为他并不知道这是白末辞故居,遂小声提醒着:“此处是已故望音公子故居。”
墨宛汐看着寂寥的院子,又回看森严的戒律司,回想初登空音谷时的忐忑,再看近日的心境。
虽同是白末辞居处,物是人非,早已截然不同。
墨宛汐目光回到脚下,思及往日,不禁暗叹:“白末辞因情至深,误入迷途,所犯之事,罪大恶极。现今身死谢罪,最后仍能葬在自己故居,也算是圆满。
在上次众人围剿空音谷之前,白笙将白逸喊至房中,密令其接任谷主之位。沿途经过谷中,皆是井然有序,不曾看出任何混乱景象。如今想来,白逸确实是合适人选。
想及此处,墨宛汐看向前侧的白修,也已不见往日嬉笑之色。看似没有变化的景象中,众人皆已悄悄改变。
站在秘境入口处,白修止住脚步,吩咐众弟子等待,回身看向白笙,恭敬的说着:“我等在此等候,流音公子,极乐鬼老,请。”
再次进入秘境中,湖面泛着波光,两只白鹭正在湖中嬉闹,见墨宛汐二人走来,展开双翅向二人飞来。墨宛汐袖中的毕方,听闻鸟鸣,忙探出头,见两只白鹭落在眼前,便扑棱着翅膀往白鹭身上蹭去。
追遥低头曲颈,任由毕方在其身上嬉闹,长喙轻柔的帮毕方梳理飞羽。而伴知则是站在旁侧,展开长翅护住追遥,以防不测。
墨宛汐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甚是欢喜,指着啄羽的毕方,对着白笙说道:“你看毕方竟像个孩童一般顽皮,追遥倒是有几分像我。”
言语间,毕方不知轻重,竟扯断追遥的长羽,被旁侧的伴知煽动翅膀驱赶。墨宛汐见毕方嘶鸣,疑似不悦,张开长喙,意欲喷火,忙将其一把抓回,低声训斥:“你可知他们是谁?你若烧了他们,我就把你留在这,以后再不见你。”
毕方像是听懂似的,套拉着脑袋,灰溜溜的钻回墨宛汐的袖中,任墨宛汐唤喊都不出来。
两只白鹭见墨宛汐二人要往门中走去,轻嘶短鸣,追逐片刻,已飞向湖中边际。
墨宛汐轻推房门,惊起满屋的白鹭兰,在空中轻盈飘落。屋中的陈设因与笔斋大致相同,墨宛汐稍有贪恋,视线在每一处逗留,待全然看完后,白笙已将问心石拿出。
从香榭中走出,看向原处翱翔的白鹭,墨宛汐心中甚是不舍,低声说着:“若你被驱逐出谷,这秘境该当如何 ?”
白笙轻抚墨宛汐的脸颊,柔声说着:“现今有你,已然知足。秘境之物,虽然可惜,但我无妨。”
待墨宛汐与白笙从秘境出来,白修忙上前迎去,见墨宛汐神色甚是黯淡,急忙解释:“鬼老莫担心,谷主有令,秘境安置此处,无人打扰。”
“真的?”见白修点头,墨宛汐顿时收回惋惜之色,神色轻松许多,颔首对着白修眯着眼睛笑道,“替我感谢你们谷主。”
从谷中出来,墨宛汐都是面带开心之意,待回到谷门前,又看到火盆时,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转为低沉之色。
白修从白笙手中接过问心石匣子,取出其中闪烁不停的问心石拿出,退还白笙封在其中的七情六欲,便转身将问心石交给白逸。
众弟子见白笙问心石竟如此色彩,唏嘘一片。白逸长袖一甩,唏嘘声止,沉声说着:“十年前,流音公子问心石有异,因各种缘由,约定今日缓刑。诸位若无异议,即刻掌刑。”
侧身出列,白修视线掠过众人,扬声喊道:“空音谷弟子流音公子,处罚谷规,责五戒尺,罚五戒鞭,今日自废修为,烫驱逐令于其手,逐出师门,不可再回。流音公子,上前领罚。”
听到自废修为,墨宛汐刚要出声阻止,被白笙拦住,待说至烫驱逐令,只得按耐心中酸楚,隐忍不发。当听到逐出师门,不可再回时,墨宛汐忍不住抓住白笙的衣袖,摇头劝阻:“白笙,不可。”
白思规本已扬起手中的戒尺规,听到墨宛汐如此言语,手僵在半空,转头看向白笙。
只见白笙轻退墨宛汐抓住衣袖的手,淡然的走到火盆前侧,挺直腰板,双手垂侧,并无阻拦之意。
看白笙执意受罚,白思规虽心有不忍,但也只得遵从他的意愿,走至白笙身后,扬起戒规尺,严肃的喊着:“流音公子,责五戒尺。”
墨宛汐紧握双拳,只见一尺下去,白笙身后已然渗出血迹。待第二尺下去,后背的鲜血已经连成一片。待三尺打在身后,白笙的身体开始微抖。
墨宛汐紧攥衣袖,克制自己不要冲出去。待四尺落在身上,白笙的后背已经腥红一片。五尺罚完后,白笙脚步踉跄,虽然片刻后便回到原地,但从他僵硬的背影中,能看出五戒尺罚完以后,白笙已经疼痛难忍,在竭力的克制身体不要晃动。
“流音名字罚五戒鞭。”看着白自省扬起手中一鞭知悔的戒醒鞭向白笙后背抽去。
伴着“啪”一声,白笙脚步前倾,复又站回原处。再抽一鞭,白笙已经明显抖动身体,但缓了片刻,便又直起身子,端身而立。
白自省知他此前重伤尚未痊愈,握着手中的鞭子颇是犹豫,待看向白逸点头,咬紧牙关,才将第三鞭挥下。
“不。”墨宛汐看着白笙身体往前踉跄一步,正欲冲上前,被旁边的弟子拦住。
“第四鞭。”白自省一鞭落下,白笙膝盖前倾,差点倒下。
身旁的弟子皆是面露不忍,小声议论道:“听闻流音公子被离怨剑重伤,还未痊愈,如今受这么多罚,怕是撑不过第五鞭,万一伏地不起,该如何是好?”
墨宛汐心中着急万分,嘶喊一声:“白笙,剩下一鞭,我们过几日再罚,好不好?”
一语说罢,白修连连点头,忙偷扯白逸长袍,递眼色让其答应。
白逸心中早就不忍,登时就想应声答道,可话还没出口,就听白笙低沉的声音传来:“接着罚。”
白逸眉头紧拧,思量片刻后,长舒一口气,强忍心中酸涩,佯作无事的说道:“罚。”
墨宛汐看着落下第五鞭后,白笙差点扑地,吓的泪水涌出,凄声大喊:“不。”
白自省本想上前扶住白笙,可思及他不愿与人触碰,这也是空音谷人尽皆知的规矩,只好任由白笙曲膝单手撑地。
“戒尺戒鞭已罚完,请流音公子自废修为。”
白修喊罢,白笙撑地缓缓站起,将弓着的身子,一点点的收回,直到恢复往日的高高在上姿态,方才伸起双手,聚集周身所有灵力往两掌聚集。
伴着“噗”声,两掌对接,飓风袭来,火盆差点掀翻。白笙口喷鲜血,双手支地,墨宛汐连忙推开身边的弟子,眼泪挥洒,落在身后。
已经快扶住白笙的手,突然被拒绝,白笙虽然气虚衰弱,却十分坚定的说着:“不要扶我,墨卿,该我受罚,我要自己受完。”
眼泪顺着衣领滑落,墨宛汐咬破下唇,伸出去的手,只得退回,忍住心中绞痛,轻声回应:“好,我等你。”
“烫驱逐令于其手。”白逸从谷门前侧走出,手掌运力,抽出火盆中通红的烂铁,走向白笙。
墨宛汐看着眼前刻着“音”字的烙铁,缓缓靠近白笙伸出的手。一阵烧焦的味道传来,只见白笙脸色惨白,毫无血色,而在手背处,两个指节大小的驱逐令已然烙在上面。
将烙铁放回盆中,白逸站回原位,而白笙则是缓了一柱香,才直起身子。
待白笙站好后,白逸扬声吩咐:“我,空音谷谷主白逸宣告,从即刻起,驱逐流音公子出谷,登榜昭告天下。此后,流音公子与空音谷再无半点关联,余生不可回谷。”
白笙微微颔首,半寸半寸的挪动身子,回头看向墨宛汐。挣脱身上的束缚,墨宛汐狂奔而去,扶住虚弱的白笙,视线看向烧的通红的烙印,立即闪身过去,拿起烙铁按在自己手上。
众人均不曾料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待上前阻止时,烙印已然烧成。
墨宛汐看着手上的烙印,走至白笙面前,咧嘴轻笑:“如此,你我一人一个,便不怕天下人耻笑。”
白笙紧蹙的眉头略松,撑着身子,伸出手,拉住墨宛汐,与其五指相扣,缓缓向山下走去。
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白修忍不住喊道:“白公子,你们去向何处?”
白逸顿时没了谷主的架子,急声大喊:“是啊,公子打算去向何处?”
身体微顿,白笙略攥了攥墨宛汐的手,略微摇头,并未回复,径自往下山的方向,一点点的挪去。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心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