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抬眼看向墨宛汐，身体僵住，手中之物掉在案几上。

直到这时，墨宛方才看清，男子竟是拿着一张新鲜的人皮，正在复刻白笙的面容。

男子慌忙的拿起案几上掉下面具，轻轻拍掉上面粘上的尘土，将头埋进乱发中，继续刻着手中的面具。

墨宛汐蹲在地上，细细端量男子的容貌。

杂乱的枯发中，竟只有半张脸皮，像阴阳面具一般，从中间劈开。

缺少的那半张脸，像是被撕下，现如今，骨肉掺杂，脏乱不堪，散着腐臭，颇为恐怖。

另外半张脸已经皱烂，半吊在耳边，亦是骇人，单凭这半边塌陷的脸，无法猜测他本来的面目，也无法知晓他的身份。

低头看向男子的手，墨宛汐震惊不已，这双手，虽显老态，却十分灵巧，蘸着笔墨在□□上左绘右描，轻盈的像只灵蝶。

如此看来，此前的那些□□应是出自此人之手。

思及此处，墨宛汐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你是谁？”

男子毫无反应，墨宛汐暗道：“此人是真听不见，还是不想理会自己？”

正思量之际，看到案几旁侧有纸笔，不像是画面具所用。立马大步迈去，抽出一张，思忖片刻后，面色沉静，提笔写了四个字：你认得我？

男子头垂的更低，疯狂摇头。

见此情景，墨宛汐微挑眉梢，立马挥墨于纸上：你是温书忍？

男子一把将墨宛汐递来的宣纸推开，因情绪过于激动，动作幅度太大，将木桶翻倒在地。

见墨宛汐向他走来，男子慌忙的用手撑地，意欲将木桶竖起，但是推了半天，也未能撑起它。

墨宛汐将木桶扶正，抿嘴沉思，蓦地，灵光一闪，拿起宣纸，提笔写上：五载又几年，才能待卿还。

看到纸上墨宛汐所写之词，男子发疯似的将宣纸撕烂，口中哼唧，却吐不出任何字眼。

墨宛汐连忙夺出剩下的宣纸，盯着疯癫的男子，暗道：“既然知晓林霜语婚榻上的词句，情绪又如此波动，眼前之人应是温书忍。

只是没想到白末辞竟废他修为，害他口哑耳聋，钉死在这木桶中，如此行径，着实可恶。”

墨宛汐神色略顿，复又平静，提笔写到:，是否是白末辞授意，让你做此面具，用于杀我？

温书忍无动于衷，不予回复。

墨宛汐沉思片刻，半晌后，提笔挥洒一番:林霜语的尸骨还躺在相思冢中，你若认真如实回答，我便带她见你。

看到墨宛汐纸上所书，温书忍立刻点头答应。

此情此景，墨宛汐不禁蹙起眉头，心中异常酸涩，暗道：“温书忍竟如此痴情，虽是林霜语的幸运，却是温书忍的不幸。”

思量一番后，墨宛汐在纸上留下如快刀刮过的字迹:你如何得知《浮生残卷》的下落？

温书忍接过墨宛汐的纸笔，提笔运墨，一笔而下：我亲自撕下半张脸，换七杀红口中上卷内容。屠完洛城后，他告知下卷内容。

生撕半张脸？

墨宛汐目光呆滞的看着温书忍，暗道：“曾听家中长辈提及，鬼面阁阁主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事到如今，为换取复活林霜语的下落，他竟变成这般人鬼不分的模样。”

按耐下心中的叹息，墨宛汐抬起沉重的手腕，写到：为何杀我全家？

温书忍愣了片刻，抬眼看向旁侧之人，见他并无杀意，方才安心写到：溧阳鬼城后，与白末辞，岳止瑶为伍，随尔等回临墨山庄。我于房梁上，听令父与白怀音所言，你身负毕方封印，唯有血祭，方可破除离怨封印。”

写到此处，温书忍笔尖略顿，复又继续写到：我等本无灭门之意。恰逢白流音那日因你重伤，白望音气急之下，灭门之心顿起，邀我同往。

既然与他为伍，此事势在必行，与岳止瑶二人商议后，约定家宴时，行灭门之事。

看到此处，墨宛汐只觉心如刀绞，怒火中烧，久久不能平息。

本不会灭门，原来，是因自己，让白末辞起了杀心。

没想到，竟有止瑶参与其中。

墨宛汐大喝一声，竭力压制杀意，东倒西歪的写着：是谁杀了我家人？杀他三人时，你可有动手？

温书忍颤着双手，在纸上写到：我负责外院，他负责砚斋。令慈为人和善，且我与你家人无冤无仇，遂未参与。

“白末辞，你杀我父母，害若儿尸首不整，丧心病狂至此，我杀了你。”墨宛汐将面前的纸张撕烂，抛至空中，将洞壁上的挂的物件，一并拽掉，恨不得即刻提剑刺穿白末辞。

墨宛汐仰面咆哮几声后，又奔到案几旁，眼中布满红丝，提笔写上：如何引离怨问世？血洗岷迦山是否是你们所为？

被墨宛汐的怒意影响，温书忍写了几字，又缓了片刻，方才写完：岳止瑶将你藏身之所，告于我们。尾随你的马车，伺机将你带走。岷迦山之事确实是我们所为，纵火烧了尸首，遮掩刀痕，构陷于你。

构陷……

墨宛汐没想到温书忍竟如此直白，只觉自己犹如一颗棋子，被众人在棋盘上移来挪去，心中酸楚不已。

提笔之手，颤抖不止，字迹凌乱：听音谷谷主及怀音公子为何身死？何时盗取长辞令，何人所为？止瑶为何会疯？

此时，温书忍已然平静，端身提笔，一笔一划的写着：复活霜语，需引灵灯。白望音此前进过忘世秘境，遂戴上面具与我潜伏于其中。待白望音进入问心室，见白流音问心石竟有异象。白望音恐师父触犯谷规，被驱逐出谷，遂心起杀意，设计诛杀谷主二人。

火烧听音谷前夜，岳止瑶将宗主灌醉，套出长辞令所在之地，与我等一起，将长辞令顺利取走。

岳止瑶怕白望音赶尽杀绝，遂装疯续命。”

果真如白笙猜测，岳叔父知晓长辞令被盗，却不吱声，是为袒护止瑶妹妹，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只是，白清尘是众派之首，修为登顶，即便是白末辞加上温书忍，也无法轻易杀死他。

墨宛汐笔锋急促的写到：你二人修为远不及谷主，如何反杀？

温书忍连连摇头，吊在耳边的半面脸，晃动在旁侧，片刻后，方才写到：白末辞修习《九龙禁》中的化灵手，我助他夺取白清尘与白怀音灵力。因此，杀他二人，并无费力。

灵力被夺走，白谷主自然抵挡不过。

如此看来，温书忍也是被白末辞吸走灵力，多位高人毕生修为傍身，如今，白末辞已然深不可测。

墨宛汐提笔又写上心中疑问：你为何不修习？

温书忍毫不迟疑提笔写到：《九龙禁》是七星冢缊婆所赠，只因书中皆是禁术，我恐失心智，破坏复活霜语大计，并未修习。

墨宛汐惊讶之余，字迹工整的写着：你为何被囚？

温书忍伸手摸向吊在耳边的半张脸，又垂眸看向他的双手，眼中似有恨意飘过，片刻后，才提笔写到：白望音杀念太重，我心有不安，遂备好血召以防不测。你虽身死，但离怨剑已与你人剑合一，我自知复活霜语无望，遂告知白望音，我欲收手。

果然，他杀心已起，情急之下，我留信于面具之上。因面具字体凌乱，他并未毁掉，只是将囚禁之地抠除，便置于一旁。

他恐日后有变，留我双手，囚于此地，为他制作面具。

墨宛汐环顾洞中，如此复杂的秘境，应非温书忍一人所建，遂提笔写到：此秘境为何人所建？旁边那名男子是谁？七星冢缊婆为何要帮你？

接过墨宛汐递来的纸笔，温书忍抬手写到：是我所建。此处毗邻听音谷，无人敢扰，甚为安全。后与白望音一同修整秘境，方如今日。

此前，白望音曾尾随你进入秘境，发现他问心石有异，需偷换问心石。因此男子在知悔池照看你数日，白望音迁怒于他，又因人死，问心石会被戒律司察觉，遂将其囚禁于此。

至于蕴婆，我等均不知她有何意。

白笙问罪众人，却未问罪白末辞，如今想来，此人才是罪大恶极。白末辞因情生恨，因妒生恶，牵连整个临墨山庄。至此，为杀一人，手刃数人。

至于温书忍，为复活一人，披上狼衣，虽罪不可恕，但诸多事宜，也是身不由己。未婚妻被杀，非他所愿。为复活一人，手中虽握有人命，但洛城屠城却非他本意，溧阳岳成杰身死也算是咎由自取。

纵观二人，皆是罪不容恕，但白末辞泯灭天性至此，他必须死。

思及此处，墨宛汐提笔写道：此生，你最为遗憾之事是什么？

温书忍指尖摸索着纸上的字迹，努力许久，半面皱脸的嘴角处，终于挤出若有若无的微笑，而另外半张脸，肉骨混杂，没有任何表情。

半晌后，温书忍提笔，极为工整的写到：未能娶霜语为妻，大婚之日，撩开盖头，听她唤一声“温郎”。

墨宛汐看向眼前这张脸，狰狞骇人，因撕去半张脸而僵硬的做不出表情，甚至连笑都极难做到。

执念为情，落魄至此，让人为之生叹，也让人心生惧意。

正待墨宛汐再问温书忍时，靠在旁侧洞壁的男子突然咳嗽起来，似是醒来，墨宛汐连忙过去将他扶起，等咳嗽渐止，方才轻声询问：“你可是知悔池的弟子？我救你出去。”

男子浑身污臭，气若游丝，抬头看向墨宛汐，轻轻点头，勉强说道：“我知悔池的外室弟子白鸢。”

听闻此名，墨宛汐大惊，连忙攥住他的衣袖：“是你，白鸢，竟是你？”

白鸢挣扎片刻，才抬头看向墨宛汐，点头应道：“正是在下。公子为何认识我？”

竟然真是他，方才温书忍提及白末辞抓了一个知悔池弟子，墨宛汐并未深想。如此看来，当年在知悔池悔过，他差点病死，若非白鸢照料，早就没命。正因如此，白末辞竟迁怒于他，好端端的一个人，竟给这磨成这般模样。

墨宛汐按耐住心中的愧疚，拉着白鸢，言语中满是歉意：“我是临墨山庄的墨宛汐啊，当初多亏有你，我才捡回这条命。”

白鸢缓缓撑起身子，仔细端量墨宛汐，苍白的脸上震惊：“竟是墨公子，果真是公子。知悔池一别，公子这些年过的如何？”

看着眼前枯瘦如柴的白鸢，墨宛汐心中悲痛不已，面色渐沉：“你可知白末辞为何囚禁你？”

白仪连咳三声，缓了片刻，方才回道：“自公子回临墨山庄后，就被他带至此处，至于缘由，白鸢并不知晓。”

见此光景，墨宛汐忍不住攥紧拳头，暗道：“白鸢帮我捡回一条命，他如此无辜，现今修为全失，不明不白的被囚禁十年之久。白末辞，你心狠手辣，残忍至此，我定要寻你报仇雪恨。”

作者有话要说：都是痴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