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茶水竟是温热,岳止临也深感奇怪,正欲与众弟子落座时,不远处的店家,嘶哑着声音说道:“二位既已坐好,银两也已带足,这戏开唱也无妨。只是其余公子,不便落座,若想听戏,就站在旁侧吧。”
从未听闻哪个戏台如此区别看待来客,岳广叙面露不快,珠履抬起,向前一步,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他们能坐,却让我们站着听。”
店家不急不慢,即不抬头,也不回首:“不听便走。”
“你。”
没等岳海初说完,岳止临便拦住他,走至旁侧站好:“自小听戏都是坐着,从未站着听过戏,既然店家执意如此,我等便体验一番。今日,我倒要好好看看,店家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众弟子看宗主都站在旁侧,纷纷列在两旁站好,不敢言语。
待众人站定,店家便轻敲茶盏三下,顿时,曲响人出,好戏开场。
随着乐声响起,容貌端丽的花旦从后台碎步走出,转圈进场,在台中站定后,拂袖顾盼,惹人怜惜。
面容俊俏的小生出场后,紧跟花旦,撩起水袖,唱道:“霜语,十日后便是你我的婚期。”
被唤作霜语的花旦,将水袖撤回,葱指点在小生鼻尖:“十日后,便可改口唤声‘郎君’。”唱罢,羞涩的用水袖遮住面颊,与小生二人在台中偷笑暗喜,恩爱之色,溢于言表。
小生将水袖挂在脖间,欲抱起花旦,却被她娇嗔训斥:“时辰不早,你快回去。”
花旦收回水袖,背对小生,满脸羞涩:“快回去,十日后,我凤冠霞帔,穿戴齐整,等你迎我入门。”
小生满面春风,被花旦轻推慢赶,甚是惋惜的走下台去。
突然,鼓敲锣鸣,两个丑角上台,鼻子上皆抹上一溜□□,分别穿着柳黄袍和紫色长衫,不伦不类,因踩着矮子步,差点被衣服绊倒。
黄袍丑角见花旦貌美,便上去拉住她的衣衫,挤眉弄眼间,高声唱着:“娘子,随我回去成亲。”
花旦欲将他推开,却被背后的紫衫丑角抱住腰,顿时,花容失色,声音发颤:“我已与温朗订亲,十日后便要嫁于她。你们休得无礼。”
黄袍丑角将花旦一把抱起,站到台中,面露得意之色:“今日我便与洛兄一起,带你共享良宵,何须再等十日。”
一语唱罢,便将花旦抱到台侧,扔在地上,紫衫丑角咧嘴跟上,与黄袍丑角意欲将花旦衣衫撕开。
花旦大惊失色,泪如雨下:“你们不得好死,我誓死不从。”
紫衫丑角连忙拦住意欲咬舌自尽的花旦,撕下一截水袖塞进花旦口中:“我二人身份何其尊贵,你不过是一个奴家,还敢咒我们不得好死。”登时,黄袍丑角便将花旦的头发散开,两人一边大笑,一边搓手,俯身探向花旦。
看到此处,墨宛汐颇为尴尬的扭头,捂住白笙的眼睛:“快闭上,不许看。”
白笙嘴角划过一丝微笑,将墨宛汐的手轻轻拂去,让他继续听戏。
这时,墨宛汐听闻泣不成声的唱腔,便回头看去,只见台中小生将两位丑角赶跑,抱着地上衣衫凌乱的花旦:“霜语,你快醒来,再过十日,你便要嫁于我,你快醒来。”
花旦纹丝不动,小生绝望之下,跌坐在地上:“惨遭□□,含恨而死。霜语,我定为你报仇。如今,我收了你的三魂七魄,等我找寻良策,定将你复活。霜语,你在此等待片刻,我去帮你讨回公道。”
墨宛汐听他要复活花旦,便想到离怨剑,忙问向白笙:“莫非是温书忍和他的未婚妻?”
“又有人上场,墨卿,你慢慢看。”
顺着白笙的目光看去,只见台中端坐着两个黄袍华服老生。
左边之人,双目有神,不怒自威;右边那人长着猴子脸,眼睛眯起。
旁侧还坐着一个紫衫老生,而方才的小生正站在台前哭唱着:“还我霜语。”
双目有神的黄袍老生拂袖唱道:“不可毁我派声誉,此事作罢,林姑娘已死,莫要伤了和气,快回吧。”
旁侧的紫衫老生将地上的小生扶起:“铭儿不过玩闹一番,谁知林姑娘当真,竟真的咬舌自尽,怪只怪林姑娘太过意气用事,你莫要伤心,我从洛城挑个漂亮姑娘陪你便是。”
小生听闻此言,从地上猛地坐起,空翻三个跟头,恨声唱道:“你们竟如此纵容这些不孝子,杀我未婚妻,辱她清白。今日,若是不给个公道,还我霜语,我便血洗此地。”
猴子脸的黄袍老生连忙跪下,央求旁侧双目有神之人:“大哥,你务必替我平息此事,我就成杰一个独子。”
黄袍大哥将身旁之人拉起:“勿慌,我去劝说他。”
绕过紫衫老生,黄袍大哥走到小生旁侧:“人已身死,但你我两派交好多年,若是为一女子,破坏两家和气,甚是不值。
此事实属丑闻,若是传了出去,必然毁掉林姑娘的名声。”
小生一把推开黄袍大哥,怒目而视:“一派胡言。”
“莫要胡闹,此事传出,百姓只道是风流往事,可林姑娘名节不保,死后也不心安呐。我派繁荣至今,家大业大,清誉大于天,你就此收手,莫要再提此事。”唱罢,黄袍大哥携众人拂袖而去。
曲终人散,戏已结束。
墨宛汐回想方才曲中所述,暗道:“温书忍的未婚妻林霜语,被问岳剑宗二宗主的独子岳成杰,以及洛城城主之子洛易铭玷污而死。所以,温书忍意欲盗取离怨剑,竟是为复活林霜语?”
“即杀一人,便灭一城。”将添好的茶盏放于墨宛汐面前,白笙沉静的说着。
即杀一人,便灭一城。所以,当初洛城万妖屠城,温书忍与七杀红交换《浮生残卷》下卷的条件,并不是“若想杀了洛易铭,必须灭城”,而是“既然杀了林霜语,便要整个洛城陪葬”。
墨宛汐暗道:“ ‘自作孽,不可活,勿扰’,洛城城主自缢而亡,算是为以前洛易铭犯下的荒唐事,自我了断。所以,在溧阳秘境中,温书忍用牵魂散毒死岳成杰,便是为林霜语报仇。”
想到此处,墨宛汐抬眼看向白笙,叹息道:“岳成杰恃强凌弱,胆大包天,犯下如此罪行竟被包庇。难怪寿宴当日,岳成杰竟敢当众对若儿那般无礼。
问岳剑宗以门派名声和林姑娘贞洁,要挟温书忍,致使他忍气吞声,从此与三派再无往来。”
这么想来,温书忍如此遭遇,可恨之人倒是有可怜之处。
墨宛汐连叹三声,见站在一旁的岳止临,羞愧的不敢抬头,小声嘀咕着:“难怪不让你们坐着听戏。”
蓦地,白笙从座位上站起,将桌上的茶盏掷向店家道:“阁下处心积虑告知温书忍的下落,又引我等前来听戏。既如此,阁下不妨报个名讳。”
见白笙出手试探,店家不躲不避,茶盏硬生生砸在身上,泼湿袖前一片衣衫。简单用手擦拭一番,店家缓缓站起身:“不过是个无名山上的糙人,做个生意而已,哪有什么名讳。
听不懂你们这些公子的弦外之音,腰间挂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便可如此无礼吗?出去,都出去,再不出去我喊人了。”
墨宛汐虽知白笙故意试探店家身份,但是没想到店家真不是修行之人。
见他被泼湿衣衫,白笙只是盯着弄湿的衣衫看,也不赔礼道歉,墨宛汐连忙上前赔罪:“店家,失礼,失礼。我这位朋友往日从未如此失态过,真是抱歉。”
店家长喝一声,看着众人,哑声道:“走,都给我走。”
见店家赶人,墨宛汐微微颔首告辞,便随白笙等人走出梨园。
站在梨园门口,墨宛汐看向对面的听雪楼,见楼中小厮正欲关门,忙走上去问道:“这位小哥,你可知对面梨园的店家,何时搬到盛安城?”
小厮满脸不悦:“什么梨园的店家,他也是我们听雪楼的东家。听雪楼和梨园开了快十年,我才来两年,我怎知晓?快让开,别耽误我做事。”
听闻此言,墨宛汐急忙拦着关门的小厮,迫切的问道:“你们听雪楼问酒是从何时开始?”
“自然是开店之时,你这人好生奇怪,别拦我,快让开。”用力将墨宛汐的手推开,小厮立马关上店门。
见墨宛汐被推开,岳止临生气的冲上前去,正欲踹开门,被他拦住。
岳止临竖着眉毛,剑柄指着墨宛汐:“拦我做什么?”
墨宛汐连连摇头,拉着岳止临的胳膊,走到白笙面前:“现在该去何处?金丝索和银狐刀有异常没?”
“尚无。”白笙轻声说道。
岳止临毫无头绪,胡乱问道:“那我们该去向何处?回之前的客栈吗?”
白笙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语气甚是冰冷:“回空音谷。”
“空音谷,去那做什么?”墨宛汐前几日才从空音谷出来,现如今又要回去,岂不是耽误查案。
白笙将方才出门前店家所说之词,平静的复述一遍,才说道:“临行前问店家名讳时,那些看似不着边际之语,是在提醒我们。”
回想店家所说之语,墨宛汐暗道:“不过是个无名山上的糙人,做个生意而已,哪有什么名讳。听不懂你们这些公子的弦外之音,腰间挂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便可如此无礼吗。到底是何意?”
墨宛汐站在原地,在脑中一遍一遍的回念店家的话,思忖片刻,恍然大悟:“无名山,听,音,古(谷)。”
“听音谷,不就是空音谷,那无名山是何处?”岳止临随即喊道。
墨宛汐回想一番,支着胳膊,眉头微蹙:“空音谷被群山所围,即是无名山,到底该怎么找呢?”
白笙面色已经恢复平静:“跟着银狐刀和金丝索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我算不算养成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