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宛汐本以为会直接去空音谷,结果白笙却停在山脚下的悦来客栈,见他意欲在此休息,忙上前一步,问道: “白笙,我们不上山,在山脚歇着做什么?”
“天色渐晚,洗漱沐浴,明日再上山。”
听白笙如此回答,墨宛汐便想起十年前初次登谷时,当时悦来客栈的店小二也是这般言语,不整衣衫,不可登谷。
如今想来,真是世事难料,已是物是人非。
岳止临刚安排好众弟子,便听到白笙向店小二要一间上房,登时怒气冲天: “为何要睡一间房?明明还有空房。”
墨宛汐一脸无辜,连连摇头,指了指正在上楼的白笙,撇嘴说道:“不关我的事。”
岳止临一脚踢翻旁侧的凳子,指着楼上的白笙,扬声怒骂:“不行,绝对不行,岂有此理。白无画,我说不行,你听见没。”
墨宛汐见店小二吓的不轻,连忙安抚:“没事,没事,莫怕,我这个兄弟脾气打小就这样。见笑,见笑。”
“骨头老喽,经不起折腾,这位公子火气这么大,还是另找一家吧。”店小二颤着身子去扶翻倒的凳子,墨宛汐连忙帮他扶好,扬起笑脸:“不用赶他走,他就这脾气,犟的跟牛一样。”
楼上的岳广叙看着墨宛汐在楼下又是赔礼,又是道歉,一点也不像传言中闻风丧胆的杀人狂魔,遂对旁侧的岳海初小声说道:“你说他真的杀父弑母吗?我们宗主倒是对他挺好,这几日观察下来,他也不像什么坏人吧。”
岳海初闷哼一声,满脸讥笑:“坏人往往都是几幅嘴脸,宗主便是被他鬼迷心窍,不诛杀他,反而如此护着。”
与岳海初想法不同,岳广叙连忙摆手:“你就是对他成见太深,白谷主和宗主对他都如此之好,就算我们宗主看错人,白谷主这等人物还能看错人不成。”
岳海初脸色更加难看,略带嘲讽的说着:“你这种七窍玲珑心,难道看不出白谷主和岳宗主对待极乐鬼老的不同吗?宗主分明是兄长般的护住他,可白谷主他,他分明是当媳妇护着。”
岳海初刚说完,就被岳广叙捂住嘴。
岳广叙偷摸看向四周,见无人留意他们,压低声音说道:“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别再说出来。我们不过是个小辈弟子,管这些做什么?”
将捂嘴的手,一口咬住,疼的岳广叙立马收回手,岳海初依旧不依不饶的说着:“即是大逆不道,这天下那么多张口舌,纵然你我二人不说,旁人也会说。如此忤逆人伦之情,定被世人不容,遭世人唾骂。
真不知白谷主这般谪仙似的人物,为何如此糊涂,由此可见,这个妖祟真是个祸害,可恶至极。”
“谁让你们在背后说我们谷主坏话,岳海初,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岳海初二人突然听见有人站在背后说话,吓的不轻。待扭过头看去,见是白修,方才松了一口气。
岳广叙与白修甚是熟络,知他为人正义,却不像岳海初那般执拗,性格也颇为开朗,忙将他拉至一旁,小声训斥:“你嚷嚷什么,吓的我魂儿都没了。”
一把甩开岳广叙,白修骂骂咧咧的说道:“方才是谁在背后瞎说,我可是听的一清二楚。你们刚才说的那么起劲,我看你岳广叙的魂,在身体里放的安稳的很呢。”
素闻白逸与白修二人,常在一起办事,岳海初看了一圈,也没见白逸的人影,遂上前询问:“你怎么到客栈来了?白逸呢,怎不见他?”。
白修指了指白笙的房门,低声说着:“一来就被谷主叫过去挨训去了。”
听闻挨训,岳广叙两眼发直,连忙凑的更近些,将二人往中间拢了拢: “因何事挨训?”
待三人离的更近些,白修小声的说着:“说来奇怪,白逸无论是品行,还是修为,在我等小辈弟子中都是最为出色。
往年跟着戒律司修习时,众人都是赞扬之词,说白逸谦逊雅正,颇有当初怀音公子的温润之色,加以引导,日后必有大成。”
“这不挺好吗。”岳广叙低声说道。
白修连连点头:“是挺好啊。可谁知近日谷主出关后,每次见到白逸都会责骂几句。上回在柳庙时,还当着众人说他修为不济。这几日,白逸回去熬夜苦修,看的我都害怕,真担心哪天谷主也这么骂我。”
岳止临与墨宛汐在楼下争执一番,气的脸色发黑,便不与他争吵,刚拂袖上楼,就看到围在一起的三人,立马抬脚踢向岳广叙:“鬼鬼祟祟,你们在说些什么?”
见宗主过来,三人一哄而散,连忙寻个借口离开。
楼下的墨宛汐看几个小辈落荒似的逃走,扬声喊道:“止临,你脾气这么冲,你看你的弟子都怕你。”
站在栏杆旁,岳止临俯身看着墨宛汐,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是啊,他们倒是怕我,你倒是胆子大的很。脑子里装的全都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光倒不掉,还没法洗干净。”
“你才洗不干净,乱七八糟怎么了?我害过谁?”墨宛汐撸起袖子,仿若回到幼时,与岳止临争执不休。
岳止临半截身子都在栏杆外面挂着,掏出怀里的无畏剑,直指墨宛汐:“即便不害人,也不行。今晚无论说什么,你都不能跟白无画睡同一间房。”
听闻此言,墨宛汐满脸委屈,挺直身子,扬声大喊:“又不是我做的主,你去问白笙啊,你跟我吼有什么用,是白笙非要跟我睡一间房。”
这时,白逸正好从白笙房中走出,从楼上下来,走到墨宛汐身旁,谦和的说着:“谷主让我转告公子,与岳宗主争执完,便去楼上歇息。”
墨宛汐尴尬不已,佯作无事的看向旁侧:“我知道,我这就回去。”
待墨宛汐从岳止临旁侧过的时候,就听见炸雷一般的吼骂声:“哼,你们两个真是可以,一个看似君子却厚颜无耻,一个满脑机灵却故作糊涂。当我们众人都是瞎子吗?简直不成体统。”
“骂够没,骂够我关门了。”见岳止临又要开口,墨宛汐连忙把门关上。
转过身正看见白笙坐在桌边,提笔写字,便走过去,站在旁侧观看:“离怨问世,哀鸿苍穹。千军万鬼,虽死尤从。三魂七魄,结灯引灵。魍魉噬血,起死回生。这不是《浮生残卷》的内容吗?你写这做什么?”
将笔墨收好,白笙拉着墨宛汐坐在旁侧:“温书忍得知《浮生残卷·上卷》的内容,遂策划破坏离怨加封大典。
只是黑衣人出现时,离怨剑加封未成,若他是银狐刀的刀主,那离怨坛中的人又是谁?”
墨宛汐觉得白笙所言有理,撑着胳膊,思量片刻,方才回道:“所以,当时在离怨坛中的之人,不是温书忍,是有人在假扮他。鬼面阁都戴着阴阳面具,假扮起来倒不是很难。”
白笙略微点头,轻声说着:“假扮温书忍之人,可以代替他完成封印中的天罗四方阵,说明修为应与他相差不多。”
“会不会是饮血刀的刀主?还是说是他阁中的弟子?”墨宛汐面露疑虑之色。
白笙神色悠闲,语气平缓的说着:“确有可能。墨卿,时辰不早,早些歇息吧。”
墨宛汐聊的正起劲,见白笙竟要安寝,虽然心中不悦,但也不做辩驳。墨宛汐并无睡意,躺在床榻上,看着身旁之人,已然入睡,便起身往楼下走去。
客栈中早就空无一人,墨宛汐轻轻推开门,舒展筋骨,在附近转转。
“你来了。”待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树梢上,有一抹绯红身影,墨宛汐一眼便认出此人是七杀红无疑。
绯红的血衣从树上悄然滑落,肤白雪就,唇如薄樱的男子从暗影中走出,一把揽住墨宛汐肩头,满脸笑意:“宛郎,倒是认得清楚。”
“除了你,还能有谁夜半时分,斜坐在树上。”言罢,将肩上的手拂去,墨宛汐跟着七杀红飞身落在树梢上,放眼望去,月色斑驳,异常静谧。
二人躺在梢顶处,打开七杀红带的屠苏半酿。
各饮一坛后,七杀红指着远处空音谷方向,绯衣落在旁侧,尤其是眼角的那颗泪痣,在月光下,略显妖异:“宛郎,白无画的空音谷好,还是我们的知遥轩好?”
墨宛汐不加思索,张口就回:“自然是知遥轩好些,没空音谷那么多规矩。”
又灌了半坛,七杀红往墨宛汐身侧躺了躺,二人中间不过一个酒坛的距离,抬手伸在空中,七杀红端详着自己的手,脸上闪过难以掩饰的忧伤:“宛郎,以后我不能想杀谁便杀谁,该如何是好?”
墨宛汐忙扭头看向七杀红,将他扬起的手放下:“那有什么。不杀人还不好,你在胡说些什么?”
一抹颓丧从七杀红脸上转瞬即逝,顷刻间,又转为明媚如春之色,看着墨宛汐,眼中含笑:“宛郎,白无画那个木头有什么好,整日冷言冷语。你看我每次都是和颜悦色的陪着你,不如跟我走吧?”
“去哪?你有你的七杀宫,缊婆怎会轻易放你走。再说,白笙对我好着呢,你不懂。”墨宛汐看向夜色,想起白笙那张脸,心中满是欢喜。
七杀红收起嬉笑的脸色,脸色渐沉,闷声说着:“宛郎,我对你不好吗?”
“自是不同。”墨宛汐将酒坛递给七杀红,甩开落在脸上的逍遥巾飘带,“比较这个做什么,来,喝酒,喝酒。”
七杀红一饮而尽,不动声色的看向身边之人:“上回给宛郎送酒时,提到送魂送魄之事,宛郎心口处的封印便是防止窥探之用,可有此事?”
墨宛汐点头应道:“不错,确实如此。”
将酒坛砸向地上,七杀红瞪着墨宛汐喝道:“一魂三魄能是随便送人的吗?”
虽说七杀红脾气阴晴不定,但是方才酒坛落地的声音,便是告诉墨宛汐,旁侧之人真的动怒。
墨宛汐收回惊讶之色,连忙安抚:“现在都已收回,我现在魂魄齐全着呢。七杀红,上次说的时候不见你生气,怎么这会倒气成这样?”
七杀红抬眼看向头顶的夜色,脸上满是不忍:“宛郎,物极必反,你情深至此,我分明是心疼你。”
墨宛汐身体微顿,手中的酒坛没有拿稳,差点落了下去,砸在地上:“七杀红,你变了许多,一点也不像杀人如麻的七杀老妖。”
七杀红似笑非笑,侧头看着旁侧的墨宛汐,佯作随口一说,却满脸认真:“我现在不杀人,也会觉得这世间颇为有趣。宛郎我问你,空音谷的白无画好,还是知遥轩的七杀红好?”
墨宛汐细细端量眼前之人,秋风抚过,卷起他身后的青丝,撩起耳边的碎发,飘过丝丝酒香,更添七杀红的妖魅之色。
眉眼微吊,眸中除却神秘,便是轻狂,让墨宛汐想起在洛城初识他时,便是如此放浪形骸,狂妄不羁。
墨宛汐回过头,看向月色,眼神坚定:“七杀红,我与你把酒言欢,共榻而眠,毫无顾虑。
但是与白笙不同,我与他把酒言欢,会担心吃醉出丑;与他共榻而眠,会害怕惊扰到他,而不敢沉睡。
你与他的好,与我而言,大不相同。
七杀红,我心中有他。”
七杀红仰天长笑,身体乱颤,将林中的夜鸟惊飞,把空中的缺月吓走,良久之后,七杀红才止住笑声,将墨宛汐手中剩的酒坛一饮而尽,掷于地上,又恢复到往日戏谑的神色。
一把将墨宛汐揽起,拢至肩侧,七杀红眼中满是温柔:“好,好一个你心中有他。白无画虽然让人生厌,但放眼天下,我七杀红自认,除了我,也只有他能与宛郎比肩。宛郎,我不输。”
被七杀红笑中掺杂的苦涩震惊到,墨宛汐看着眼前之人,暗道:“七杀红桀骜一世,何曾输过?无论何时,他都是自己心中,洛城城墙上赠酒的轻狂少年。”
墨宛汐能与七杀红这种世人眼中的杀人狂魔成为好友,便是因两者有太多相似,又有太多不同。
英雄惜英雄,败类知败类,大抵说的就是他们吧。
怔了许久,墨宛汐拍着七杀红的胳膊,严肃的说着:“七杀红,你从不会输,是我甘愿输给白笙,与你无关。”
红衣飘过,七杀红闪到墨宛汐的身后,紧紧抱住眼前的雪青长衫,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自然不会输。宛郎,今日一别,你定要念我。”
墨宛汐见七杀红竟这般反常,心中担忧顿起,猛的回头,可环在身前的手却突然消失不见,任他在四周寻找,也找不见绯红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心疼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