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音谷，断念山。

墨宛汐看着眼前之人缓缓推开断室之门，十年未见，除却门外草木更绿，室内似乎并无太多变化。

不对，悬于断室之中的断念鞭已然不在。

伸手摸向腰间的断念鞭，墨宛汐颇为尴尬的笑道：“白笙，断念鞭已认我为主，你可不能要回去。”

白笙身子微顿，转过身来，看着墨宛汐腰间的断念鞭：“此鞭，不必还。”

“对对对，白笙，定是你每次从断室过都被断念鞭打，心中巴不得把鞭子送我。也是，我还是自己留着吧，哪有鞭子天天打自家谷主的。”墨宛汐抚摸腰间的断念鞭，满脸骄傲。

丝毫不理会墨宛汐的得意嘴脸，白笙径自走出断室，往上山之路走去。

墨宛汐看着脚下的青石台阶，想起上次来此处，还是火烧听音谷之时，心中难免沉重几分。

“白笙，白山之巅我被刺的前夜，你去白山找我，说了一堆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语。我至今想不通，你为何在那时跑去问我可有心属之人？”墨宛汐一边追向走在前侧的白笙，一边气喘吁吁的说着。

见白笙根本不理会自己，墨宛汐干脆小跑几步，拦在白笙面前：“你这人，怎么跟十年前还是一个德性，别人跟你说话，还是这么爱答不理。”

将墨宛汐的胳膊轻轻挪开，白笙继续往山上走，任由墨宛汐在耳边啰里八嗦，絮絮叨叨，仍是不予理睬。

待走到空音谷谷门前，墨宛汐看刻有谷规的石头对面，又添置了一块新的碑石，竟比原来刻的字还要多。

瞪大双眼，墨宛汐指着碑石上左侧醒目的“空音谷谷规附规细则”几个字，惊诧的说着：“白笙，我让你把谷规稍加修改，是让你删减一些，怎么现在竟还多了一倍有余。怎么连‘被辱骂该如何还手’都刻了上去？

还有，‘若是遇见聒噪之人，该如何应对’，这都有必要写进谷规？”

墨宛汐站在碑石前，挨个儿的看了一遍，其中有几条，简直让人瞠目结舌：“若是遇见在自己面前饮酒之人，立刻将酒坛和人一并打走。

若是被人揪扯衣袖，务必把被触碰到的袖子割断。

最后一条字写的最大：远离姓墨之人，若不遵守，超过三次以上者，即刻逐出空音谷。”

看着这些条条框框，再看向负手而立的白笙，墨宛汐心服口服：“木头桩子真是厉害之极，最后一条，尤为霸道。只不过你身为空音谷谷主，竟不以身作则，真是让人诧异。”

见谷主带着一个戴面具之人回来，谷中一些小辈弟子颇感惊奇，但又不敢上前询问，便挤在暗处偷偷观察。

“这就是我们谷主吧，果真如此如传言一般，天人之姿，脱尘绝俗。”

“没错，这种清冽的气度，定是我们谷主，我入谷十年，还是第一次见谷主真容。今天，真是幸运之极。”

“谁不是啊，来了这么多年，今日终于见到谷主本尊。”

“谷主闭关十年未出，不知何时出关，为何都没听人提起？”

“我怎知晓，连人都是第一次见，怎会知晓谷主出关？”

“谷主身边的蒙面男子是谁 ？”

“对啊，传闻不是说谷主不喜与人同往？”

“蒙面男子方才看谷规看了好久，还嫌谷规多，谷主都没罚他。”

“果真如此？谷主真没罚他？”

“千真万确，那蒙面男子竟然还怪罪谷主不以身作则。看来他与我们谷主是熟识。”

“蒙面男子定然与谷主不熟，不然怎不知晓，这新谷规是望音公子针对那个妖祟定的。”

“说的也是，这新谷规全部是针对那个妖祟，你们说这蒙面男子到底什么来头？”

墨宛汐突然插到众弟子中，佯作不知的问道：“对啊，你们说这个蒙面男子到底是何人？”

被墨宛汐这么一闹，众人慌忙散开，对着走来的白笙，长揖说道：“见过谷主。”

白笙微微颔首，面冷如绵寒冰，不怒自威，人虽近在咫尺，却让人觉得远若天边，负手而立，不近人情的说着：“谷中忌聚众，忌窃窃私语。尔等速去戒律司领罚。”

见众人被罚，墨宛汐连忙摆手，替小辈们求情:“这些小辈们不过是没见过你，好奇罢了。”说罢，又转向弟子们，细语安慰，“莫担心，莫担心，不罚，你们快走。”

谷主在此，又未发话，众人面面相觑，任墨宛汐赶他们，也不敢动弹。

直到白笙转身，带着墨宛汐进谷，众人才听到冷淡的声音传来：“各思己过，下不为例。”

如获大赦，小辈弟子们这才松口气，皆是感叹谷主的高不可攀，遥不可之余，又纷纷赞扬蒙面男子甚是和蔼可亲。

待二人沿着谷中一路走去，刚过戒律司，墨宛汐就看到白末辞的居所“不辞雅室”，一如十年前，寂寥简单，便站住多看几眼，长叹一声：“白末辞还住在此处。看样子，你对你的徒弟还是如此严苛。”

白笙身影端正立于原处，目光从院中只停留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无妨。”

墨宛汐抱手环胸，连连摇头：“你这寒冬般的脸色，再加上几分严苛，也不怕把白末辞管出病来。不过，白末辞倒是有几分像你，连脸色都是一样的呆滞，面无表情。”

“端身方能端正，律己才能律人。”

见白笙把呆滞说成端正，把面无表情硬说成自律，墨宛汐翻了一个大白眼，心中暗道：“连自己都看得出来，白笙虽对这个徒弟表面严苛冷淡，但实际上，最是赏识，真是个口是心非之人。

不然，白末辞怎会在众人面前言语夹刺辱骂自己，又多次将自己打的趴在地上，甚是不留情面，一看就是背后有白笙撑腰，根本不怕。”

正思量间，二人已经走到前任谷主白清尘的故居，看门额上依然写着“绝尘别院”，院中陈设与此前所见，并无不同。

墨宛汐偷偷看向白笙，见他面色沉静之余，有悲伤闪过，忙快步走过，不敢逗留。

“后来，你可有查出谋害白谷主和怀音公子的凶手？”待离绝尘别院稍有一段距离后，墨宛汐才敢询问一二。

白笙身体微顿，回头看了墨宛汐一眼，便继续向前走：“闭关未出，此事暂缓。”

墨宛汐颇为惊讶：“你为何闭关如此之久？”

“自有要事需做。”

白笙说罢，二人便沉默无话，顺着青石台阶，各怀心事的走着。

两炷香后，路渐窄，人渐少，树木越发茂盛，再往前走一炷香后，便看到清澈的山泉边上有个小院，院门写着：“流音清榭”。

早就听闻白笙居所与旁人不同，甚是偏远，果真如此。

虽不知白笙为何将自己带至居所，但还是跟了上去。

院中并无太多新奇之处，除却青石台阶，就只有一个落在清泉边的亭榭。亭中只有一个案几，一个石凳，应是白笙平时抚琴之处。耳边流水潺潺，倒让人心静神安，微风拂过，似人轻声呢喃。

随着白笙推门进入正屋，寂寥的房中，最为醒目的便是窗边书案。

形如暗柳的笔添旁，放着沉香雕竹镂空笔格，旧玉鸣鸟水盂中的墨汁已经清洗干净。

墨宛汐轻抬手指，拿起青石镇纸，只见上面刻着：“身处斗室，志念四方。静修归真，恶止善扬。”

墨宛汐嘴角微咧，暗道：“没想到白笙竟将心中志向刻在镇纸上，倒是挺有意思。”

正把玩端看间，见书案旁侧的画筩中卷着十几个画作，墨宛汐扭头看向白笙，看他正坐在插屏前的桌旁斟茶，便连忙把画拿出。

接连拿了七八副，摊在桌上，都是一模一样的画像。

墨宛汐忙从自己怀中拿出，当日在空音谷小辈弟子白逸手中索得的画像。

当初认为白逸手中画作已然上乘，可与眼前的画作相比，却稍显逊色。

画像中的少年面如朗月，目若朗星，左手持羽，右手持笔，俊朗秀逸之外，竟多了些许不羁和洒脱。

墨宛汐将剩的几幅画摊开，亦是如此。

怔在原地片刻，墨宛汐心中欢喜，暗道：“没想到白笙这个木头桩子，竟将自己画的入木三分。”

将画像小心卷好放回，墨宛汐颇为得意的走到白笙旁边，含笑问道：“此前，你们谷中的小辈弟子，四处打听极乐鬼老的下落，他们拿的画像可是你亲手所画？”

白笙将斟好的茶盏递给墨宛汐，面色沉静：“废作而已。”

果真是白笙所画。

墨宛汐大喜之下，将茶水一口饮尽，指了指画筩，满脸期待的笑问白笙：“何时所画？”

起身站起，白笙走至门旁，目光落在院中，负手言道：“平日。”

坐在原处，墨宛汐脱口问道：“平日是何时？十年前？还是前几日？”

“皆有。”

墨宛汐脸上的笑意更浓，立马跑到门口之人的旁侧：“白笙，你何时喜欢上我？”

“墨卿是何时？”白笙回头看向旁侧之人。

墨宛汐思考一番，仰面答道：“溧阳鬼城秘境中，你为救我饮下毒酒之时。白笙，你呢？”

白笙长袖一挥，语气不悦：“多动脑子，自己想。”

“你这人太过无趣，直接说便是。”

白笙并未理会墨宛汐，直接向门外走去，待走到院门口处，才冷声说道：“既已看罢，随我去念世秘境。”

看着远处的背影，墨宛汐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再三确认后，惊诧万分，扬声大喊：“念世是什么，空音谷的秘境不是忘世吗？”

作者有话要说：说实话，我羡慕纯粹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