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屋内正在收拾残局的店小二,见两个脏乱不堪的人走近,慌忙藏在桌下,喊道:“饶命。”
待把墨宛汐放至床上,那人便转身出去,将一兜银两全部掷于楼下桌上,:“打好温水送来。沐浴洗漱。”
墨宛汐脑中昏沉,身体乏痛,心中酸楚。忽感脸上温润,有人有一下没一下的在自己脸上画来画去。
被那人画的脸上不适,墨宛汐用手甩了两下,还是如此,便气的睁开眼,大吼:“不要画了。”
蓦地,墨宛汐呆住,醉意全无。
眼前之人,甚至都看不清脸,脸上全是混在一起的粘液,已然板结,干在脸上,参差错落,遮盖住绝大多数的脸颊。
身上衣服更是污秽不堪,臭气熏天,酒味,血腥味,混着各种奇怪的味道,黢黑一片,让人作呕。
若不是隐约间看到袖口处,有熟悉的纹路,竟无法确认来人是谁。
墨宛汐颤着双手,抓住眼前这个还在替自己擦拭脸上污秽之人,眼泪登时落下:“白笙,你怎么会这样脏?”
听闻此言,白笙将墨宛汐的手小心松开,又继续将他眉间最后一处污秽擦去,方才平静的说道:“无妨。稍后清洗便是。”
墨宛汐顿时大声痛苦,从凳子上跌坐在地,打翻地上的酒坛,划破手指却不自知。
墨宛汐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现在也应高高在上的人,泣声骂道:“白笙,你这是干什么?你不喜与人触碰,不喜与人言语,身上的衣物不染尘土。你身为众派之首,现在却这样满身污秽,你让世人怎么议论你?
你为何要护我?你让他们砸便是,又有什么?你的名声,你的规矩,你的高傲,你的身份。如今,因为我,全部扔在地上,日后,你该如何捡起?
白笙,你聪明至此,今日为何这般糊涂?”
“为何?”白笙像是问墨宛汐,又像是在问自己。
墨宛汐跪坐在地上:“你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那么出尘绝世的一个人。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无妨。”
白笙淡然的语调,反而让墨宛汐心中更加悲痛。
“白笙,你……”墨宛汐正欲骂他,却见白笙忽然拉住他的手,用布帕小心将酒坛划破的位置擦拭干净。
“手破了,便擦干净。衣服脏了,便洗。为何一个人喝如此多的酒?万一方才杀你之人真的赶到,而我还未回来,你醉成那般,又该如何应对?”
墨宛汐任由眼前之人,将手擦拭干净。
方才所说之词中,没有提到规矩,没有提到正道邪道,没有提到弄脏衣服,辱没门规。
那些多年以前,白笙最在乎的事情,都没有提及。话语中,只有对他的关系。
“你……”墨宛汐此刻想问他,何时捡的白鹭面具,是否知晓面具的意思,但话到嘴边,又不敢说出口。
就如一汪清潭边,看见正在饮水的白鹭,墨宛汐不敢问,不敢说,不敢确认,怕惊吓到它,恐它飞走。
最终,墨宛汐嘴里只敢说道:“白笙,你变了。”
“无妨。”
又是这句话,这般回答,这种漫不经心的语调。墨宛汐心中不悦,猛的抽回手,起身说道:“我自己擦,你出去吧。你也去洗洗,你看着比我还脏。”
待白笙走后,墨宛汐将臭气熏天的衣衫退下,泡在桶中。过了良久,墨宛汐问自己:“你在怕什么?”
怕自己承认,怕被他拒绝。怕他误会,怕他被惊扰。最重要的是,怕现在的他,离开。
“是的,在身边就已够好。其他,不敢奢求。”
因房间太过污秽,墨宛汐洗漱完后,便走到楼下。先向小二赔礼道歉,见他说白笙已补了银两,才继续问道:“小二,还有没有空房,我那间实在太脏,需要打扫一番。”
小二听闻要换房,连忙制止:“你那个房间,何止是‘打扫’二字,不光打扫,还要晾晒几日,方能进人。现在没有空房,公子自己看着办吧。”
墨宛汐见小二脸色铁青,一看就是嫌弃他,怕他换了别的房,再糟蹋一番:“哦,那我自己想办法。”
就在这时,白笙打开房门从楼上下来,又恢复到往日一尘不染,绝世无双之色。
墨宛汐偷偷的咽下口水,心中竟有一丝紧张,害怕跟白笙搭话,便佯装没看见他下楼,将脸撇置一旁。
“公子,今日你醉酒,你是不知自己当时何般模样,都是这位仙人救你。若换作别人,恨不得离你越远越好。我看这客栈也无空房,你若是嫌弃你自己的房间脏,便去蹭下那位仙人公子的房间吧。”
墨宛汐连忙摇头:“不用,不用。”
白笙突然转过身,走到墨宛汐面前,轻声说道:“既然你房间太脏,客栈又没空房,便过来我房里吧。”
墨宛汐头已经甩至脑后:“不脏,不用,不需要。”
可自己每摇头一下,白笙的脸色便沉上一分,思量纠结之后,墨宛汐只得答应。
吃完饭,将行李挪至白笙房中,墨宛汐默默的坐在角落处,不敢言语,也不敢乱碰,满脸尴尬之色。
白笙见墨宛汐如坐针毡的缩在凳子边,嘴角散过一丝微笑,将床榻铺好,便道:“哭闹许久,早些休息。”
“不不不,我觉得天色尚早,忽然想起,我还有其他事情没做,要不你先睡,我去……”
没等墨宛汐说完,白笙冷声打断:“过来。”
见白笙似有生气之色,墨宛汐贴着墙角,缓缓踱步到床榻前,再三确认:“那我躺下了。”
没有听到白笙回应,墨宛汐不敢躺下:“那我到底能不能躺?我若是躺下,你会不会杀了我?”
“为何杀你?”
“十年前去听音谷时,有个弟子引路,就因喊了‘白笙’二字,路没走完,便折返领罚。你素来不喜与人亲近,也不喜与人触碰,我怕我躺下,你大怒之下,杀了我。”墨宛汐如实回答。
“可知我为何不喜‘白笙’二字?”
“白笙,莫要白白生于此世。”当时引路小厮便说过,‘白笙’二字是为何意。
“白笙,实为‘白白生于这世上’。所以,我不喜欢别人这么喊我。”
“ 竟然认为自己白白生于这世上。以前爹经常说:‘流音公子,品行,修为,资质,才貌,名声,功绩,定性,各个拔尖’,样样远超于我。你这般厉害,还白白生于世上,那我们该如何自处?”
“你觉得你爹说的对否?”
“当时觉得你就是一个好看些的木头桩子,现在想来,爹所言极是。”
“你知道就好。”
墨宛汐竟然看见白笙的嘴角含笑,惊吓之余,忙喊:“你笑了,我看见了,你竟然笑了。”
“笑了又如何?”
“我以为你不会笑。”墨宛汐看着眼前之人,笃定的说着。
“此前,我确实不会,现在会了。又怎样?”
又怎样?
墨宛汐暗道:“我能怎样。”
“你想笑便笑,不开心就动怒,你们空音谷的人都像木头桩子。其实,多笑几下,也挺好,慢慢就适应了。”将身子支起,墨宛汐好言相劝。
“‘你修为高了不起啊,我也可以闪那么快。故作清高,刻板,迂腐,木头桩子,朽木桩子。门口的石头都比你表情多。天天板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丧了媳妇。
像你这般断情绝爱,不近人情之人,都不用掏问心石,石头都怕了你。
什么不惹俗尘,不沾是非,你就是个屁。’
若是有人,在背后这样骂我,我生气时,该做何姿态?”
墨宛汐慌忙转过身,后背渐冷,应是白笙眼中冰霜所致。
没想到十年前骂白笙的话,竟被他一字不落的记得。
“我我我,我当时只是一时气愤,并无恶意。”墨宛汐竟有些担心白笙秋后算账,说话声音越来越低。
“你从未娶过媳妇,又怎会知道丧了媳妇是何模样?”
“我虽然没娶过,但我见过别家的啊,你是不知道,你那张脸有时候比丧了媳妇,还要难看。”墨宛汐越说越兴奋,回身看向白笙,待对上冰冷的双眸时,又连忙回身,暗咽口水。
“丧了媳妇之人,并非板着脸。”
墨宛汐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明明就是板着脸。”
“我自然知道。”
“你一个断情绝念之人,知道什么?简直胡说八道。”墨宛汐立马反驳。
背后寒意袭来,墨宛汐不知那句话又惹白笙生气,也不敢回头,连忙岔开话题,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日我骂你,你是躲在哪儿了吗?听见我骂你,也不见你出来阻止。”
“无妨。偶尔听听,也有助益。”
“你竟然这么无聊,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墨宛汐顿时觉得身边之人,甚是古怪。
“无妨。”
墨宛汐看白笙说来说去,最后都是“无妨”二字,便遂背过身去,不再与他搭话。
折腾一天,颇为疲惫,不肖片刻,便沉沉睡去。
待墨宛汐睡稳之后,白笙手指微捻,穿戴整齐。收回方才脸上的舒缓之意,脸上露出冰霜之色。
将房门轻声打开,又缓缓关起,白笙脚步微踮,轻落于地,走出客栈,行至树荫下,站定后,才冷声说道:“所为何事?”
从树上落下一个白影,停在白笙面前,拱手道:“谷主。”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想写的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