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欢将不远处生死不明的花凌带回了腾月斋,走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司亦寒,决心在要在斋中好生修心养性一段时日,再也不去招惹这尊大佛了。
花凌被黑衣人夺走了功法内力,本就不堪一击的武功修为彻底化作虚无,还好尚有一口气在。
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等到了从外头匆忙赶回的瞿非情。
瞿非情是滕月斋四人中的大哥,身材魁梧,器宇轩昂,好似生来便有万夫莫敌之势。
他生了一张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容,肤色微黑,鼻梁高挺,一双幽深的黑眸带着一种极端的犀利,而那双令几人皆畏惧的黑眸,唯有在望向千欢时,才会展露些许柔情。
“何人伤了花凌?”他的神色和语气中难掩盛怒。
千欢垂下脑袋,低声道:“是长乐教,他戴着黑色斗篷,看不清面貌,手持夺命天罗,应当是……教主白渊。”
近几年,长乐教在江湖中已消沉了许多,又因教徒遍布,行踪不定,无人知晓他们的具体位置,更何况是神出鬼没的教主,除去他的名讳和那柄震慑江湖的夺命天罗,江湖中已鲜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唯一能找到他的法子,或许只有那十方阁了。
不过眼下看来,还是先养好花凌的伤更为要紧。
瞿非情坐在榻上,为花凌把了脉后,便欲伸手去探千欢的脉搏,焦急问道:“欢儿,你可有受伤?”
她微微朝后退去,神色有些不自然,只背过手去,朝他摇头。
“我无事,花凌更为要紧。”
因她的躲避,瞿非情面色有些难堪,须臾后便化作一股无奈的笑意,他伸手将她拉至自己怀里,如几年前一般,轻柔地抚她头顶。
她身体十分僵硬,鼻间尽是一股猛烈的男子气息。
随后,听他胸腔一震,那磁性低沉的声音便在耳侧响起:“小欢儿怎地待我如此生分?”
他本该是那所向披靡的枭雄,唯独总撇不下对她的满腔柔情,他从前将这般情意当做是兄妹之情,待到千欢长成女子模样,在各色男子中如鱼得水,他心中剧痛难忍,那时才后知后觉,原来,他早已将她看作一个女人,且是一个令他心动的女人。
第一个发现他心悦千欢的人,便是花凌。
花凌在斋内,最为花心又最为痴情。
他等一个弃他而去的狠心女子,等了好些年,却又不肯为她守身如玉,好似是在告诉自己,没了那个女子,他亦能过得快活,可他真的快活吗?
除了那女子,他不肯吻别人,每每回来后,总要里里外外将自己好好清洗一番,然后燃上烛光,面如死灰地枯坐一夜。
一如女子不告而别的那一日。
花凌曾对瞿非情说,他应对千欢诉说他的情意,若是两人相互心悦,便互许终身,莫要等到错过才知后悔。
可他们都清楚,千欢那般清醒的女子,不会心悦他们任何人。
二哥亦是说过,她的心肠比之男子更硬更狠,若是滕月斋三位哥哥对她生出利用之心,她都能毫不犹豫地与之决裂,于她而言,感情便是最无用的东西。
瞿非情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却并未做出什么下流的举动,这让她微微放下心来。
她眸色有些冷,淡淡道:“大哥多虑了。”
这般举动,确是让她十分不自在,她并非没有察觉他的心思,而是不愿将他们的关系变得过于复杂,更何况,她也不喜欢攻击性和掌控欲太强的男子。
譬如司亦寒。
她无法让自己变成攀附男子的菟丝花,也不愿被任何人侵占或者掌控。
瞿非情不语,只深情款款地盯着她,脑海中尽是她的神态和言行。
千欢极力忍住那股不适,起身从他怀中退出。
好在这时,花凌醒了过来。
他的眸中尽是空荡,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已彻底灵魂出窍了一般。
“花凌。”她拍了拍他的肩,却未看到他有一丝反应。
她想,应是出了什么大事,哪怕是失去武功,头发变白,素来洒脱的花凌也不该如此地伤心欲绝,就好似那日,他心爱的女子离他而去……
“是许歆蕊?”
听到这个名字,那神色痴呆的男子,便开始双唇轻颤,眼角处还有泪珠溢出。
他拼命咬着下唇,眼眶里尽是红血丝,不多时嘴角便溢出鲜血,没入被褥。
千欢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身后的瞿非情已是走上前来,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下来,倒是叫他清醒了一些。
“花凌,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你要逼疯自己吗?”瞿非情声音嘶哑,似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他这会不咬唇也不哭了,却又开始疯狂大笑,十足地像个疯子。
“那个人说,我配不上歆蕊,他说,歆蕊早已是他的娘子。”
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悲鸣,瞬间便如抽干了灵魂的一具躯壳,眸中不见半分神采,只是不断地重复一句话——无缘无分,各自珍重。
这句话,是她让她夫君告诉他的。
所以那一夜,只有他的一厢情愿和一眼万年,却没有她的半分情意。
等了许多年,寻了许多年,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千欢和瞿非情皆是担忧地看着他,却并未再说什么,若是他自己放不下,旁人又如何能劝他放下?毕竟,他是那般执拗。
翌日卯时,被某个女子施计抛下且昏迷不醒的司亦寒,终是被寻了一夜的段安泽和叶允川带回了客栈。
叶允川为他把了脉,又检查了他身上的伤口。
公子不喜在旁人面前展露身子,便是面对医者,也只是寻常的把脉开药方,而这一回,趁着他一时半会清醒不了,叶允川才有这个胆子扒开他衣裳。
昨日为他把脉,知晓他受了内伤,这回才看到他背后有个掌印,看着骇人却并不深,想来是施掌之人并未存心要他命。
待看到他胸前那道深而小的牙印,不免喜怒交加,喜的是牙印属于女子,他竟愿让女子近他身,而不是一刀斩去人脑袋,怒的是,上头乌黑发紫,显然有剧毒。
真真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子。
不知公子是如何招惹上这般女子,如今的两人情路又是何等坎坷,才险些发生命案。
一侧的段安泽也是暗暗心惊,千头万绪无法言说。
叶允川开了解毒的方子,便让段安泽去药铺抓药,自己则是去煎那副治疗内伤的药。
天色尚未大亮,离日出约莫还有半个时辰。
司亦寒做了一个很寻常的梦,一如他在两年前,每日夜里梦到的那些场景。
他本该是习以为常,甚至该麻木,却不想还是会感受到一阵摧心剖肝之痛。
屋内一地血,还躺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女子。
她双目紧阖,唇间挂着一抹安详的笑意,一如生前一般温暖近人,可她没有气息。
那些血便是从她身下涌出,鲜红而刺鼻。
不知是那股腥膻之气还是因那片铺天盖地的红,立于门口的他,只看了一眼,便几欲晕厥。
身后有人在唤他,亦有人在唤她。
可他好似中了什么蛊术,眼前倏地漆黑一片,耳侧只听到她一人的声音,她在说——
是你害死我的,你和他们是一丘之貉。
他疯了一般拼命摇头,毫无仪态地跪在她面前,声嘶力竭地唤她的名字,却得不到她一丁点回应。
他哭了,边哭边吐血,好似那个回天乏术的人不是地上躺着的女子,而是他自己。
他一度以为,自己该死了,该去地狱陪她,可是,又有一道声音由远至近地从耳侧传来。
“公子,你醒醒……”
他倏地一下睁开眼,神色恍然,又是那个梦境啊……
段安泽神色异常忧郁,端来桌上已变得温热的褐色汤药,轻声对他道:“公子,该喝药了。”
公子不怕苦,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可他这回看到,在公子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后,眉间蹙起一道深深的褶皱,已有两年未曾看到过他这般的神色变化。
司亦寒只觉额间一阵疼痛,随着那汤药下肚,那股痛意好似变得愈加强烈。
侯在一侧的叶允川连忙走上前来,点了他的昏睡穴。
“叶神医,你这是为何……”
“公子这是思虑过重,加上药物,加剧了痛意。”叶允川一脸愁容,只叹这药苦人更苦。
段安泽亦是叹道:“公子处境甚是艰难,前有老爷冷眼相待,后有叔父设计陷害,才不得不殚精竭虑。”
“梅花香自苦寒来,过了这一劫便好了。”叶允川这般答道。
司亦寒再次醒来时,已是午时。
他穿戴好衣物,走出内间,便唤了段安泽进来。
段安泽行过礼,便听他问道:“九幽门和滕月斋有何动静?”
他的声音尚有几分中气不足,周身的威仪却半点未退,似是一座面无表情的杀神雕像。
“九幽门痛失五位门主,余下几位门主扬言说要寻仇,总门主已下达命令,暂不可轻举妄动,杀手婴亦是不曾出来执行任务,行踪不定。”他顿了顿,酝酿了半晌才继续道:“腾月斋的瞿非情回来了。”
司亦寒不知他为何吞吞吐吐,神色局促,只淡淡瞥去一眼。
便听他低声道:“据阁内得到的情报,瞿非情和千欢……有私情。”
不知为何,说完这一句,他觉得公子身上的杀意更重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他便听公子冷声道:“重金悬赏,滕月斋千欢的项上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