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张车前选了一个大晴天去拜访天青，谁知推门进去，屋里空无一人。英如芳巡了一圈，眼尖在床头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远来本是客，西鸠占鹊巢。”

“这是什么意思？”

燕一真叹了口气：“他不愿入朝为官，所以躲着我们。”

英如芳大惑不解：“可是他从不躲我，上次也没有躲着燕大人您。”

燕一真摸着烛台上的雕花，怅然道：“你当他是朋友，他也以朋友之道相待；我来找他，不是因为他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所以他也不必躲开。但今天张大人与我两个一同前来，那便不一样了。”

张车前收起纸条：“他果然能未卜先知。”

英如芳还没想明白，“张大人为何想要他入朝为官？”

张车前摇头，并不解释，转而问道：“英大人可知这舒州府中，有哪位说得上话的人是从西边来的？”

英如芳脸一红：“实在惭愧，下官不知。那些人总爱虚与委蛇，我平日懒怠打交道。大人若是需要，我便去打听。”

张车前便道：“有劳。今日便到此为止，我们回去吧。”

三人散后，日头尚早，燕一真和张车前沿着城郊的田垄慢慢往回走。燕一真低着头，心事重重地踢着路边的石子。

半晌，张车前打破了寂静：“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燕一真听了，勉强一笑：“怎么被你看出来了，想来是我的面皮功夫还太不到家。”

张车前摸摸他的头：“你犹豫得太久了，可是有了另一样主意？不妨说来听听。”

燕一真停下脚步：“舒州府看似光鲜，却掩不住四处的疮痍。我们已经和苏阊宁撕破了脸，我想，舒州的事既然决定了要管……那干脆就走一趟舒州府的账房。”

帐房？张车前反应了一下，随后诧异道：“你是想，查账？”

57、

燕一真点点头：“当年在天长，师爷的活我也干过，公家的账大同小异，总归就是那些事。我敢肯定，舒州会变成现在这样，府里必定是多年入不敷出，光凭这一点就参他一本。况且，叔益去挖山洞，张莫去跟踪黑衣人，两头都需要不少时间，我们与其坐着空等，不如去查验账目，没准能有新发现。”

张车前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电光火石间已经有了计较：“你说得不错。既然这样，干脆釜底抽薪，不止账面要查，别的也要查。不能明着来，苏阊宁这样精明，多半已经做好了应付我们的准备。改日寻机会把苏阊宁拖住一天，派几个手脚麻利头脑机灵的去他住处搜个底朝天。”

燕一真原本忐忑着他会不会说自己太过大胆，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安下心来，觉得周身暖洋洋的，天也蓝了，云也淡了，叽叽喳喳的鸟鸣也悦耳多了。

“我有些担心天青。”燕一真望着远处青山，想起那个怪异的天才，“他的身体实在太孱弱了，气场却那样大，我猜想，他或许背负了一些谁也不知道的东西。”

张车前一针见血：“你也想带他走？”

燕一真苦笑摇头：“只怕我也没那个能耐。”

张车前不赞同道：“你心太软了。之前的刀升云也是，他们一句不想走，你便放过了，这样何时才能完成任务？”

燕一真反驳：“有的人便是天生不愿做官的，若是勉强了，很可能对他们是祸不是福。”

张车前却道：“世上哪能事事如意？我自然尊重你的决定，只是你一日凑不齐百名人数，就一日不能解脱。官场复杂，人心难测，你嫉恶如仇，还能在浑水里摸这么久，不至于分不清这些是非。”

燕一真有心争辩，望见张车前眼底的焦虑，抿抿嘴，还是努力放缓语气：“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让我再想想。”

张车前见他这样，也觉得难受，暗道自己心急，赶忙把刚才那些阴暗想法丢开，讨好地给他揉肩膀：“中午吃什么？我给你做。”

58、

燕一真：“想吃红烧张车前。”

张车前：“行，回去我就铁锅炖自己。”

59、

说笑归说笑，回去之后，两人都犯愁要用什么理由拖住苏阊宁一日而不被他发现。各自提出许多想法，又被一一否决了。

天气渐渐转凉，舒州连着下了半旬的雨。这日，天终于放晴，张车前支起窗，就见舒州城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地热闹起来。唤来驿卒一问，原来三天后便是秋分，城中要举行秋社，祭谷与月，祈告来年继续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并且秋社这日，全城停工辍业，歌舞升平，欢庆达旦。

驿卒走后，张车前与燕一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出声。还愁没有好借口，机会这就送上门来了。

这头还在准备着，方叔益那头提前来了回信。

原来前些天连续不断的大雨冲开了他在马山寨仓库后挖的地洞，暗河水上涌，地底陷落，致使那坚不可摧的石门附近山岩出现了变形。

这事给了他很大启发，燕一真给他准备的破解石门的办法他也不用了，直接指挥着大黑蟒一起从门底下掘出一个口子，用尾巴伸进去，从里面把门弄开了。

门里全是剖空青石腹做成的天然匣子，大大小小数百个，上面贴着封条，早就腐朽成灰渣，一碰就碎了。里头的东西着实让他大开眼界，全是说不上名的宝贝。唯一认得的便是码在长匣里的金条，在这样黑暗的洞里都能见到亮光。

他先是兴奋了好一会儿，随后就冷静了：“我高兴个什么劲儿，这东西又不是我的。”

方叔益仔细打量这些东西，注意到每只石头匣子里外各自刻了一枚奇形怪状的记号，每样宝贝上面也都有相同的痕迹。他想了半天，实在不能认得，于是重操旧业——幸亏这次带了纸笔——将记号描摹在纸上，跟着信一起寄了回来。

然而这个记号太古怪，燕一真和张车前也认不得。两人捧着信面面相觑，“难道这是山贼的标识，只有他们的人才能看懂？”

60、

虽然大惑不解，但只能先按在心里。秋分转眼即到，这一日，舒州城果然摆起红牲长龙，各家的家主端了点着朱砂的牛羊头，走街串巷，又来到自家田里，洒酒祷告。

晌午过后，苏阊宁依约前来。燕一真心头松了口气，笑容满面地迎上去：“苏大人来了，上座。来人，看茶。”

苏阊宁同样满脸堆笑，其实心底老大一个疙瘩，只不过明面上架势仍然做得足，与燕一真互相推让一番，才恭敬地坐下：“燕大人亲自来帖相邀，下官哪能不从呢。”

燕一真也笑：“舒州城中卧虎藏龙，皆是锦心绣口之才，本官实在惊喜，恰今儿日子极好，便自作主张请苏大人喜上加喜来了。”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小册子，递给苏阊宁：“苏大人一看便知。”

这册子的封上裹着御用锦缎，还绣了金灿灿的桂花，必是皇家的东西。苏阊宁的心立时狂跳起来，翻开第一页，写着“舒州擢拔名录”，往后记录了中选人的姓名、籍贯、家世与一段中选文章。

他略略一翻，自己的门生上得七七八八，剩下几个都是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心下大惊。只因之前曾听手下说，那叠笔试的文章被燕一真骂作“狗屁不通”，看也不看就扔到一边。那时他便以为自己计划落空，准备另寻出路。不料今日峰回路转，自己人竟然接连上榜，这是怎么回事？

燕一真说得真诚，入榜册子就在自己手里，不由得他不信。苏阊宁素来疑心重，此刻又觉得那个手下是被他人收买，才给自己递了假消息。不好，若是那请柬真的送到驿馆……那样的话，不但自己的门生必死无疑，连他的前途也毁了。他越想越怕，恨不得马上揪出那人当面对质。

苏阊宁万千心思转过，只在一刹那，抬头时已是喜笑颜开。他还了册子，拱手道：“恭喜燕大人，为朝廷再添栋梁之才。这些人寒窗苦读，如今也算是成了因果，来日为人臣，替圣上分忧，光宗耀祖，实乃舒州之幸！”

燕一真笑眯眯地附和了几句，顺势就说准备了好酒，请他务必赏光。他料定苏阊宁是个人精，深知这种时候是万万不能拒辞的。

苏阊宁果然满口答应，连说搅扰，当即表示改日也要摆宴相请。此外，他也有自己的心思，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彝王一家龙争虎斗，不知何时才有结果，自己若是得了南巡督监的青眼，能给皇帝进言几句，自己再向上升一升，那在两边都是极妙的事。

筵席备在驿馆后院的画廊上，许多舒州没有的菜式，香气扑鼻摆了满满一桌，可见主人欣赏之意。张车前正等在那里，同样笑脸相迎，三人入了座，还亲自给他倒酒。

外头的喧嚣听起来很遥远了，眼前酒醇肉香，气氛浓烈，苏阊宁也未免有些飘飘然起来。自家门生多已一脚踏入仕途，即将飞黄腾达，这两个南巡的东西素日仗着官衔压自己，今天不也得巴巴地请自己赴宴？想必也看上了自己那几个门生，想收归己用，就摆出这副腻人的笑脸。他心里冷哼一声，将来定要叫他们好看，谁跟你们是自己人！

双方各怀心思，一点不耽误嘴上聊天。张车前与燕一真一改往日客气，来来回回地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直把他捧得劳苦功高、功德无量，言语之中，隐隐透露出拉拢之意。苏阊宁酒酣耳热，仍然保持着一分警醒，连连摆手说些为官当无私的话，把两人挡了回去。

这顿饭一直吃到太阳落山。张车前见苏阊宁频频向外看，似有要走的意思，便拍拍手，马上有人抬着一只长条的东西上来，给张车前过了目，又抬到了后院中，拆作几十股细链，排成一地散落的花瓣形状。

张车前引众人来到庭树下，指着那东西笑道：“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这可是好东西，礼部召集多少能工巧匠，花费了数年心思，总共才得了百来盒。南来之前承蒙圣恩，赏了些，一直没舍得用。今天就和苏大人一起开开眼。”

苏阊宁听他这么说，眼里顿时什么都看不进去了，只剩了这朵花，嘴里不断催促：“好说，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如果全自由职业的话 我是可以日更的 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