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雨势渐小,两人终于回到了百里府,徐清递给元满一块帕子:“把脸上的水擦一下。”
元满对着徐清弯了弯眉眼,接过那块帕子时却顿了一下,帕子的一角绣着舒展的兰絮,她不由得道:“哥,你还真是很喜欢兰絮呢。”
徐清简单地嗯了一声,继续撑着伞朝前走,发觉元满并未跟上来,回头一看,见她正凝神盯着那方帕子。
“这块帕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元满喃喃道。
真正的兰絮很罕见,但是相关的画和绣品数不胜数,眼熟也是无可厚非,徐清心里是这般想的,正要说出口时,电光火石间想起了这块帕子是在宋城买的。彼时他和宁姒恰巧因为要抓郑朝生而在宋城的宝月楼碰见,临走时,他看见了街对面的摊贩把兰絮的帕子摆出来,便匆匆买了一块。
元满也看见那个摊贩的帕子了吗?徐清默默地看着她的表情由疑惑到明朗再到嘴角下压。
他面上不动声色,脑海里则浮现出石舒告诉他元满知道自己去了宋城的场景。
出乎预料的是,元满扬起清秀的脸庞,道:“这块兰絮帕子,你既然很喜欢,还是不要随意给他人用了吧,我自己有。”
说罢,她便从自己的袖口里拿出了另一方帕子,擦净脸上的雨水,然后把兰絮巾帕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徐清。
元满的笑意一如既往地展现了自己的乖顺,面对递过来的帕子,徐清停了一瞬,然后结束了她手停在半空的动作。
“走吧。”她道。
徐清动了动唇,话到了嘴边又悉数咽下。
徐清直觉元满有些不开心,但选择了视而不见。
雨势愈发小了,甚至听不见它打在伞面上的声音,两人之间的静默在浓重的夜色里流淌,当雨势完全停住时,元满在西厢房同徐清告别,茶楼送伞带来的意外之喜终随着雨水流走了。
元满刚一踏进西厢房,便有人走到她身边打趣道:“徐公子很细致嘛,还在下雨天去接你。”
有人附和道:“我们满满看着身娇体弱的,最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了。”
元满让她们别再逗自己了,脱下湿了很多了披风,问道:“子玉如何了?”
“她正在别的厢房静养呢,随行的丫鬟也来伺候了。百里先生免了她日后的课程,直到好起来为止。”
元满点点头,说了声自己去沐浴。
元洛叶看着她经过自己身旁,觉得耳边那群谈论徐清的女人叽叽喳喳吵得很,手中的毛笔在纸上重重一撇,破坏了整页书信的构造。
洗浴室把大通铺的讨论隔绝开来。
周遭寂静,只有元满舀水的声音。温热的水洗去了雨水的寒气,方才别人一声“满满”让元满想起了很多儿时的事情,也让她恍然发觉,自从回京后,她再也没从徐清嘴里听过这两个字了。
无力感和茫然袭来,他们之间似乎好一阵坏一阵,而那“好一阵”也不知是不是她的一厢情愿。
元满曲起手指敲着木桶发起呆来,原来那日在小摊前,撞到自己的真的是徐清。看到那方兰絮帕子,她率先想到的竟不是徐清否认去过宋城,而是同样在宋城的宁姒,然后便莫名地抗拒用那方帕子。
真是毫无道理。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叹了口气,转而想到通透的林也,什么时候徐清才能像他这般如此通透呢?
老实说,上次在钟粹宫,徐清流露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偏执意愿时,元满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这样。如果徐清是个书中人物,大抵是落不到好下场的。往往她在话本中遇到类似的情况时,都希望写书人能再写一个角色去拯救魔怔的男配,给他一个好结局。所以徐清如何才能想通并潇洒放手呢?
元满凝神细想了一会,大道理谁都懂,上次徐清也说过让自己不要像他这样。如果这些道理不是停留在口头上呢?像百里先生那样通过实际体验而去将心比心?倘若有人对徐清锲而不舍,他是不是更能体会个中滋味,从而放弃追逐宁姒?
这般想过后,元满竟真的遇到了天赐良机。
待她回到大通铺,那群人还在围绕着徐清这个话题喋喋不休。其中或许有人真心喜欢,或许只是凑个热闹,就像爱慕字画的人都想得到大家的亲笔一般。
前有徐清教元洛叶练剑,后有侍从石舒每日为元满送药,这些仿佛刺激了那些对徐清有意的小姐们的心,在赏花宴上觉得徐清油盐不进的想法有所动摇。热烈大胆一些的便直接问起了徐清的喜好。
“他喜欢什么?”元满重复道,便说,“他喜欢兰絮。”
“那是何物?”
“是一种花,种子不常见,而且极难存活。我小时候就记得他一直在找兰絮花。”元满解释道。
“他既然寻了这么多年,现下一时半会我们也无法了。”
众人白高兴一场,见状,元满道:“还有别的呀,书籍方面的话,他喜爱一些志怪小说,大概就是越怪异的他越感兴趣;吃食的话,我想想……”
大家的目光都聚在元满身上,等着她说出有用情报。
“他的口腹之欲似乎不太重,倒是喜欢白玉糕。”元满道。
此话一出,她们都感到惊奇:“白玉糕大约是糕点类里最简单的了,口感并无奇特之处,他竟喜欢这个?”
“说不定是吃多了山珍海味,就比较偏爱朴素些的。”
其实元满对徐清喜欢白玉糕这事也觉得惊讶,不过当时倒是方便了她,毕竟做白玉糕不会费什么心神,这也是她为数不多的会做的糕点了。
“其他的就是练武了吧,”元满回忆道,“他很崇拜姑父,想变得和姑父一样厉害。”
大家得到这些信息后,有些人便开始盘算着如何拉进同徐清的关系。元满扫视一圈,想了想还是问道:“诸位姐姐可曾听闻,他有心仪的女子?”
她不确定大家是否都知道徐清对宁姒有意,虽然现在对她来说是可以让徐清切身体会的良机,但最好还是让她们知晓这事为好,不可馅得太深。
“这倒是没怎么听过。”
其他人也表示附和,忽然有一人道:“不过我倒是听说他自小和宁侯府的那位小姐一起长大。”
“青梅竹马?”
“你们是说徐公子可能喜欢宁姒小姐吗?”
元满适时接话:“他们确实自小一起长大,所以哥哥或许心仪她。倘若是真的,也希望一些姐姐可以及时止损。”
部分人情绪刚一低落下去,元洛叶便道:“徐清不可能和宁姒在一起的。”
元满闻言望向她,见她说得如此笃定,内心不解。
“为何这么说?”
“你们忘了?父皇曾下圣旨,宁姒是将来的太子妃。她当然不可能和徐清在一起啊。”
除非徐清变成太子,但这同样是不可能的事情。
经元洛叶这么一提,众人也是恍然大悟的样子,而元满却陷入了深深的震惊。
或许是见她太过震惊,元洛叶多说了几句:“宁府代代忠良,镇守边疆,为国捐躯,而宁姒的父母更是战死沙场,留下十几岁的女儿和尚在襁褓的小世子,父皇感念宁府劳苦功高,也为了慰她父母在天之灵,所以下令封宁姒为将来的太子妃。”
她继续道:“小满,你一直不太理会外头的事,这事你有所不知也算在情理之中了。”
听完她的解释,元满按下心绪不表,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
元洛叶一番话成功的把焦点从元满移到了自己身上,有人已经开始问她是如何请徐清教她练剑的,还问同徐清相处下来如何。
元满拢住袖子,双手紧握以缓解心中的震撼。事关宁姒,连元洛叶都有所耳闻,徐清不可能不知道。他既已知道,竟还执意要得到宁姒,忤逆圣意。还有李若,现下宁姒正和李若在一起,他俩也在违背圣意。
元满想到上次李若大摇大摆地从宁姒闺房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对此事毫不畏惧。
一股凉意忽然从脚底窜上头顶,手心刹时沁了一层冷汗。
元满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时而听得到众人的谈论,时而又听不到。
此时此刻,她满心希望徐清能够早日停止魔怔。
这一夜元满睡得不是很安稳,早早地醒来,便梳洗一番去探望赵子玉了。
午饭的时候,石舒正在厨房备菜,临走前,却被一位小姐塞了一盒点心。石舒不明所以,打开一看,是白玉糕。
他问道:“小姐,请问这是何意?”
她答道:“是送给徐公子的,烦请你送给他。”
石舒心知徐清是绝对不会接受的,便想着在源头这给掐掉,那位小姐见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动,便找来了元满。
元满问石舒:“你为何不想把白玉糕带走呢?”
石舒犹豫再三,最后老实道:“公子一向不接受其他女子送的东西。”
她道:“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礼品,况且是你家公子爱吃的。”
石舒被元满说得糊涂了,再三看了看那盒糕点确是白玉糕没错,便道:“我家公子不爱吃白玉糕啊。”
这下轮到另外两人糊涂了,白玉糕的主人不解地望向元满,元满认真道:“他自己说过爱吃白玉糕的。”
元满的真挚让石舒产生了自我怀疑,傻愣愣地看看白玉糕又看看她。
她换个话题,道:“将军府里谁最大?”
“长公主。”石舒毫不犹豫地回道。
“是了,长公主最大,长公主会拒绝各府的小姐这般做吗?”
石舒纠结地拧起眉头,长公主连赏花宴都办了,怎会阻碍别家女子对自家儿子表明心意呢?可是他家公子绝对不答应啊。
元满体贴地道:“这样如何,你去送你的,但不要说这是谁送的,就默认是你准备的。”
说罢,她又转向糕点主人,问:“姐姐,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她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元满的意思,倘若直接说是自己送的,徐清大概不会吃了,若是隐下姓名不表,他又吃了,日后再说明也不迟。
最后,石舒只得听了两人的话,多装了一盘白玉糕。接下来的几日,石舒都会得到一盘白玉糕,送糕的都是不同的人,石舒起初还会不情愿,每次都要元满来说服他,后来他已经麻木了,也不看送糕的是谁,直接端了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