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赵子玉和元满照例要去生火。不想石舒上门,说他们那边的小厨房不好用,须得借一借这边的厨房,且恐怕要叨唠很长一段时间。
如此一来,她们倒是免了生火这一项事,众人对他表达了感谢。
元满盯着说话的石舒,不由想到难道他是故意来此生火的?
午休过后,元满正准备和赵子玉去茶楼当值,石舒恰好端了一碗药给元满,并表示这药要坚持喝几日。之后的几日,石舒便会定时给元满送药。
天气愈发炎热,连元满这样体寒的人一路走到茶楼也不免出了层汗,几缕额发微微汗湿。反观赵子玉,一点汗都没出,唇色却发白。
“子玉,你是不是身体不适?”元满皱眉问道。
赵子玉对着她摇摇头,元满还想再说些什么,掌柜已然不满起来:“你们杵在门口做什么呢?还不快点干活?”
赵子玉拉了拉元满的袖子,元满只得无奈作罢。
外头烈日当空,也没能消解听众的热情,今日茶楼说的乃是最有趣的故事,一下午楼里座无虚席,元满和赵子玉忙前忙后。人一多,要茶水瓜果的便也多,两人时而便上错了桌子,挨了掌柜不少骂。
元满不止一次地后悔,当初为何不多走几家茶楼,在一个好一些的掌柜手底下当差。但今日着实忙了些,连掌柜都亲自上阵了,可他对那些客人可谓殷勤周到。
这就是圆滑世故吗?元满一边装盘一边想着。
赵子玉眼见状态越来越差,硬是熬到了晚饭时辰。
当两人踏入府中时,不出意外地又看见了元洛叶在练剑。徐清和石舒站在一旁,看到元满搀扶着赵子玉,徐清问道:“怎么了?”
“她不太舒……”元满话还没说完,赵子玉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元满托不住她,随着赵子玉一起摔倒在地,她惊慌地喊道:“子玉!”
徐清立马上前,蹲下身,把赵子玉从元满怀里捞出来,抬头冲石舒道:“去喊大夫。”
说完,便抱起赵子玉朝她的住所而去。
元满随后跟上。
此事惊动了百里谐,大家一起围在西厢房的门口。元满最为着急,不停地踱步,朝着里面张望,奈何大家都被拦在外面,只有徐清和百里谐还有大夫在里头看着。
等了好一会,门终于开了,百里谐安抚众人道:“赵小姐连日操劳,加上天气炎热,便中暑昏到了,没什么大碍,你们且放宽心。此外,鉴于赵小姐如今的状况,她不会继续参加你们现在的活动。”
元满松了口气,赵子玉忽然昏倒真是吓死她了,好在只是中暑,不是什么急病。
众人听从百里谐的吩咐,纷纷散去,元满看过赵子玉后,见有专门的丫鬟伺候,便也离开了。
晚上,只有元满一人去了茶楼,她向掌柜说明原委,掌柜不开心,嘴碎了几句,元满只当左耳进右耳出,便去干活了。
说书临近尾声的时候,天空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室内的闷热渐渐消散,时而有狂风裹着湿润的水气涌进茶楼。这般反复的天气在夏季不是个稀罕事,但是元满在出门时根本没想过带伞。
不少客人在听完戏后也被堵在了茶楼,倒是有不少亲属家人知晓他们身在茶楼,便来接他们回家,于是元满目睹了一波又一波的人离去。
元满望着雨中的人群发呆,忽见其中有一人穿着与自己相同的学服,那人无意中同元满的视线碰在一起,他愣了一下,便朝茶楼而来。
他收好伞站在元满身前,道:“请问姑娘是元满公主吗?”
元满显然没想到他认识自己,朝四周望了望,没人注意到他们。她便点点头:“我是元满,请问公子您是?”
“啊,我叫林也。”他解释自己也是同一批来桑枝城的学生,路上见过几面元满,“公主是否没带伞?如不嫌弃,可同我一道回府。”
元满有些惊喜,对他道谢:“那便多谢林公子了。”
可两人并没有成功出门,当他们准备打伞走时,身旁的小孩对母亲问道何时才能停雨啊,元满注意这对母子很久了,此刻还在等雨的都是单人,估计家中亲属不便来,或是只有孤身一人在桑枝城,而这对母子似乎只能等着大雨停下。
林也自然也听到两人的对话,同元满商量过后,便把伞给了他们,于是二人又回到茶楼。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林也看起来是个健谈的人,会挑些话题供两人讨论,使气氛不至于冷场。
谈到花时,林也问元满见过哪些奇特的花,这方面元满确实能侃侃而谈。毕竟她在宋城这个花城居住了四年。宋城之所以被称之为花城,不仅是因为那里花的品种多,还在于宋城人总爱琢磨种出独一无二的花,有些甚至还没有被刊在书上。
元满便说了自己见过的几种独特的花。林也显得非常兴奋,还问元满是否可以画下来。元满自然不会拒绝,只道:“须得提前说一下,我画功不好。”
“无碍,总比我没见过得要好。”林也毫不在意道。
接着他便找掌柜要来纸笔,还付了一些钱。
元满看着那些铜板,不禁问:“你哪来的钱?大家身上的钱不是被百里先生拿走了吗?”
“赚的,”林也道,“我为他人画画,便赚了些银子。”
元满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起来亮晶晶,眼神里面充满了敬佩:“你好厉害呀!”
接着她又不解道:“你要我把那些花画下来,是打算照着我的去重新画?”
说完,她都有些下不去手画画了。
大约是觉着元满很可爱,林也笑出了声,解释道:“非也,我是想把它们绣下来。”
她眼睛睁得更大,道:“这次活动你学的是刺绣?”
林也点点头:“我就是去绣仿学的刺绣,画也是卖给那些绣娘。”
林也又笑了起来,是那种无奈又有些羞愧的笑意:“刺绣可真是太难了,我总会扎到手,经历过这些后,我很佩服你们这些做女红的姑娘家。”
元满连连摆手:“我不在这些人之列,我不会女红。”
林也还是笑笑:“百里先生不愧为礼法第一人,起初大家都还放不下面子去学一些女子做的事情,想必他们学过后,也能理解先生的用心良苦吧。”
她赞同地附和点头,又问道:“你为何想把它们绣下来呢?”
问到此处,元满发现林也的神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耳朵也红了起来。
“想送给一个人。”林也虽有些羞郝,却还是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他望向茶楼外接连不断的雨幕,缓缓开口道:“她的生辰快到了,之前我还一直想不到要送她何物,恰逢最近在学刺绣,便想送一副自己绣的手帕。我绣的不好,这礼物指定不好看了,但也算独一份了吧。”
“这份生辰礼物一定很特别,”元满斩钉截铁道,“而且你还专门挑了奇特的花做绣品,这是奇上加奇啊,收到礼物的人一定会很开心。”
林也听到元满的话,笑意加深:“希望如此。”
“那你送的是一位姑娘咯?”虽是疑问,但元满觉得也没别的情况了。
“是啊,是一位独特的姑娘,她与很多人都不同,所以才会想到送一份奇特的礼物。”
独特?元满歪了歪脑袋,听到这二字,她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但京城如此大,不至于这般巧吧。
元满双手合十,弯起嘴角:“那我提前祝你们百年好合!”
他笑出了声,摆摆手,道:“公主莫要误会,她大概都不记得我是谁,自然意不在我。”
“啊?”元满感到十分诧异。
“我们没说过什么话,要数我给她的信里面的话最多了吧,不过被拒绝了。而且她大概有意中人了吧。”
林也说这话时,眼里有些落寞,但还是笑着的,并不见得多么伤心欲绝,反倒显得豁达通透。
“她好就够了,我并不求什么。”林也对蹙起眉头的元满道。
元满对林也不禁多敬佩几分,开始下笔认真地画花。
画了几朵后,元满对着画纸吹了吹,举起来给林也看:“这样可以吗?抱歉,我的画功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林也温和地看了元满一眼,方要说些什么,旁边便插进一句:“丑。”
两人同时往旁边看去,发现竟是徐清和石舒。
元满喜出望外,喊了声:“哥”。
徐清把视线从画上收回来,看着元满道:“走了。”
石舒把手中没开的伞递给元满,却被徐清接过了,他示意元满跟上,接着便朝外走。
元满把画纸折好给林也,并对石舒道:“你撑林公子回去吧,他现下也没伞。”
说完,她快步追上了徐清。
徐清把带来的披风给她,元满拿在手上,并不想穿,即便现在在下雨,她还是不觉得冷。
“不想淋雨就穿上。”徐清斜睨着她。
看样子不穿不行,元满乖顺地穿上。
两人并排朝前走着,檐外雨幕连天,几家灯火点缀在雨夜中,雨水裹挟凉气,在踏入夜色中的一瞬,油纸伞自下而上撑起,挡住了元满头顶的雨,盖住了她视野里的大片黑色。
与此同时,她抬头望了一眼徐清。他的侧脸沉静坚毅,几点星火映在瞳孔里,衬得那双眼睛如水洗般好看。
元满心中涌起了一阵奇异的感觉,说不清,但是莫名地令她笑了起来。
雨珠落在地上,溅起点点水花,雀跃地跳着舞。
两人在雨中走了一会,她忽然问道:“你怎么想到来接我了?”
“你迟迟没回来,所以就来了。”徐清目视前方道。
“你每日都关注我何时回来?”元满眼神都亮了起来。
徐清大概是看她太兴奋了,侧头看了她一下,平静道:“我是领队,要确保你们每日都按时回府。”
他公事公办的语气并没有给元满泼冷水,她一如既往地好满足。
她继续道:“子玉好点了吗?”
“嗯,吃了药,在休息。”
“那就好,我晚上都要被她吓死了,忽然就昏倒了。”她现在说起来都心有余悸。
“你呢?”徐清问道。
“什么?”
“有没有哪里不适?”说这话时,他倒是完全注视着元满,“你不是也跟着她一起在茶楼累了那么多天?”
“我还好,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得到无碍的答案,徐清便又开始目视前方,好似专心走路。
忽然一阵大风吹起,徐清把伞压低,但元满还是被糊了一脸的雨水。其实之前她脸上就被打湿了不少。徐清和她身量差了太多,伞没办法为两人挡雨,甚至不能完全挡住一人。元满抬眼看了看伞,大部分都朝着自己这边偏,徐清的另一边几乎都湿了,头发也不例外。
看他们来时是石舒替徐清打的伞,还有一把没用的伞,原先应该是想让她独自撑一把,没料到林也也在。
元满把伞扶正,对徐清道:“哥,你不如和林公子撑一把,你俩身量相差无几。而且石舒没有你那么高,我和他撑起来应该更方便一些。”
说罢,她还为了确认,特意回头看着石舒和林也,不想二人竟然落后他们很有一段距离,她嘀咕着:“他们怎么走得这般慢。”
平地走完后,便要下几级台阶,徐清出声提醒道:“看路。”
熟料元满看那二人正看得专心,没听到他的提醒,一脚没踏上平地,让她陡然失去了重心,不由得小小地喊了一声。
徐清眼疾手快地稳住她的身形,拧起眉头道:“不是说了让你看路?”
“噢,”元满嚅嗫道,扶着他的手臂站稳,“我们……”
徐清打断她的话:“不用等他们,有那个功夫都要回去了,看路下台阶。”
她这次吸取教训提起裙摆稳稳地走下了台阶,然后双手拉过徐清的胳膊,道:“那你走近一些,可以少淋点雨。”
徐清没有反驳,元满仿佛怕他等会走着走着两人之间的空隙又变大了,扒拉着他的胳膊一直没有放手。
两人的背影在嘈杂的雨夜里给人一种相偎相依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