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呦呦原本以为，以邬褚的身体至少要在此处休养一晚，没想到不过休整了一个时辰，少年就摸索着站起身，唇色苍白地抖了抖衣摆沾上的泥土。

“你既是山神，可有穿过山门的捷径？”他目视前方，平静地问道。

良呦呦摇头，她也想帮邬褚“考试作弊”，只可惜能在山中各处山门禁制畅通无阻的，历来都只有山主一人。

况且……

游手好闲的山神心虚挠头，记忆中，空空山没怎么出过乱子，她这山神当得安逸，整日不是在九十九重山门之上睡觉，就是跨过山门去人间用灵石换铜板买酒喝，对这山中秘境所知甚少，不然也不至于在刚才上岸后要靠灵识去辨别这是第几重山门了。

“空空山中的秘境入口以天、地、阴、阳为时令逆转，就算全部记下来，隔一时也是要换的，世人皆道空空山凶险正在于此，前一时刚摸好的路，后一刻兴许就变成了死路。”良呦呦努力在记忆中搜寻能帮到少年的线索，半晌才沮丧地叹道，“入山中秘境，还真需机缘不可。”

少年闻言，面上并未浮现出失望之色，只是“嗯”了一声以示知晓，继而从储物袋中取出被遗忘许久的灵墈，伸手递给良呦呦。

“此物名为灵墈，可以探知山中灵力，没有山鬼作乱，它应当已经恢复了准度……烦请带路。”

即便已在乌黑河水中做了那样亲密的事，少年面对她时仍面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良呦呦心里浮上一股懊恼，接过灵墈时，故意用指尖勾住他的手。

“山路凶险，你视物不便，不若我牵着你走吧。”她语气欢快，握住邬褚的手，将掌心搭在他的掌中，故意握紧不撒开。

邬褚灰白的眼眸中看不出神情，出口的拒绝却干脆利落，“不必了，你方才说秘境入口难寻，更需引路人手持灵墈专心致志，两人一起难免分神。”

“更何况，”少年细嗅山风，只觉风比先前更冷了，似乎空气中还隐约有潮湿的气息，“天不早了，山中今夜要落雨，要尽早寻个容身处。”

“哦。”

良呦呦仔细一想，的确不能误了正事，于是也就收了玩闹的心，松开少年的手，果真拿着灵墈，率先走在前方带路。

目不能视，五感便比寻常人更灵敏，空荡的掌中已有清风划过，邬褚却似乎仍觉其上存着一股温热。

他静了静心神，不再去想，耳听少女的脚步，脚下也跟着向前。

——既然不知道何处是机缘，就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良呦呦虽在空空山生长许多年，但如此近距离地投入到山林的怀抱中却是头一遭，相比于山中秘境，她倒对于路旁树根下的蘑菇、树枝上啾啾鸣叫的未开灵智的红冠鸟更感兴趣。

“哎……你那个能装许多东西的宝贝能不能给我一个？”少女凑过来，期期艾艾地讨要道。

邬褚知道她说的是自己放灵墈和玉符的储物袋。

“只余出一个许多年未用过的旧物，能装的东西不多。”邬褚在袖中摸索了一下，一扬手，掌心便温顺地躺着一枚看起来颇不起眼的灰口袋。

“足够了，足够了。”良呦呦笑眯眯地接过，宝贝一样挂在自己的腰间，“我要摘些蘑菇和草药，晚间给你煮汤喝。”

邬褚很少有这般松弛心性，他微微皱眉，细嗅鼻间的空气，更忧心晚间这场山雨。

“天阴了吗？”他问道。

良呦呦摘了半口袋蘑菇，蹲在地上仰头望了望天，重重峭崖之上，已不复清亮，成朵的乌云缓慢游移，逐渐笼罩山野。

“还真快要下雨了啊。”她喃喃道，扎紧储物袋，从地上站起来。

手中的灵墈一直指向东北方向，少女没再说话，半晌，邬褚听见身侧传来动静，“跟我走，前面有山洞，我用灵识探过了”，欢快的声音。

良呦呦在前面引路，将路上碍脚的小石子踢到一旁，有心了解一番这个梦境中的邬褚，于是随心问道：“你怎么知道要下雨了……你看起来不过是寻常少年的年纪，我却总觉得你知晓很多，莫不是上天取了你的眼睛，却赐你一颗玲珑心？”

玲珑心？

邬褚心中冷笑，倘若他真有玲珑心，恐怕早就被玿嶂宗这些人挖出来吃了。

“我幼时家中多书，眼盲前被父母逼着读了许多，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少年淡淡道。

进了山洞，空气些许阴潮，良呦呦拾了木柴，用法术生了火，然后便蹲在一旁琢磨着，该寻个什么容器，将自己那一袋子宝贝蘑菇煮了。

火光灼灼，山洞内的空气都因突然升起的热气而躁动，邬褚盘膝坐在一旁，感觉自己发冷的手脚正在逐渐蔓延起的热气中变暖，舒适得令人喟叹。

他闭上眼，任由五感在“呲啦”作响的木柴爆裂声中流淌。

山中的雨在此时倾盆而落，从洞口望去，渐倾的夜色中只能望见细密的雨幕，不见天色。

“我们好幸运啊。”良呦呦学少年的模样，盘膝坐在洞口，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观赏空空山在雨中的景象，“既躲了雨，又能赏到奇景……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空空山。”

邬褚没搭话，他屏息凝神，片刻后倏尔睁眼，眼前一片模糊的灰白。

山洞里有风声。

珠玉般的雨声裹挟着山风，自狭窄的洞口吹入，可邬褚伸出手，指间感受到的，却是一股更为强劲的穿堂风。

“这个山洞还有其他出口，”邬褚以手撑地，从地上站起，即便看不见，却依然准确地面向良呦呦，说道，“我们去看看。”

良呦呦不明所以地跟随他起身，从燃着的火堆中抽出一根火把。

邬褚在身侧微抬起手，手掌竖起，循着指尖感受到的风向，步子走得缓慢而谨慎，约莫着在黑暗中走到某一处，忽而感觉到指尖能感受到的风更强了。

但是这风……似乎是从山洞下方传来的。

“前面……好像是一个地洞。”良呦呦循着火把的光瞧见了个隐约，她伸手拉住少年的手臂，大胆道，“我先走，你小心脚下。”

火把灼热的气息从邬褚面庞远远擦过，他能感觉到，少女像一只灵巧的山雀，从背后坦荡地走到他身前，没有一丝犹豫。

“小心。”他喉咙动了动，叮嘱道。

“知道啦——”良呦呦的声音在山洞里绕着弯传进他的耳朵。

不久，他听见少女“噔噔噔”跑回来的脚步声。

“下面有的地方石阶不平整，我带你走。”温热的手又牵住他的手。

山洞中掠过指间的风此刻如止息了一般。

邬褚想说比这更幽暗坎坷的路他都走过，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只是被动地任她牵着，感受到少女因为顾虑而慢下的步子。

“下面有什么？”邬褚问她。

他对灵力波动并不敏锐，并不能准确知晓二人是否误打误撞闯入了一个秘境。

“我也不知道，”良呦呦牵着他，在前面满不在乎地说道，声音在空旷的山洞中回响，“我担心你被石阶绊倒，走一半就回来了……不过不急，一会儿一起看嘛。”

邬褚一时无话，只安静地由她引着，渐渐感觉脚下的路变得平旷，心中方知现在二人已经到了洞底。

牵着他的手突然顿了一下，邬褚感觉少女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极尽耳力，仍没听见什么特殊的声响，不由暗自皱眉，以为少女看见了什么极为稀奇的东西，口中却不急着问。

“邬褚。”良呦呦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唤少年的名字，带着一股瞠目结舌的难以置信和一撮撮无法分说的贪念。

“现在我们面前有很多……金银财宝。”她眨了眨眼睛，缓缓道。

是未曾设想过的回答，邬褚的眉头落下了一些，声音平稳地问道：“除了金银财宝，还有什么？”

“没了。”良呦呦果断答复。

她松开邬褚的手，将火把向前探送，以便瞧清地洞中那些闪闪发光的宝贝的真面目。

“有夜明珠、金器、铜钱、玛瑙……虽然贵重，但都是人间的俗物。”良呦呦回过神来，又觉有些可惜，好不容易寻到一处秘境，却不能帮上邬褚什么忙——以她对少年的了解，他入空空山，绝不是为了找这些东西。

不过，空空山中为何会有这么多银财？

等等！

这该不会是山主私藏的……小金库吧？

良呦呦后知后觉，越想越觉得这就是事实真相，难怪灵墈能带着她们寻到这处秘宝，恐怕是因为有她在的缘故，这是山神的身份带来的机缘。

不过想想自己在空空山当值这么多年也没拿过什么工资，此时悄悄拿一些，应当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吧，良呦呦摸摸下巴，顺手从一旁的箱中取出两锭金子，又抓了一把铜钱。

“储物袋。”她回身向邬褚伸出手，笑眯眯道，“来都来了，见者有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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