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褚的身体不断陷落，手脚都沉甸甸地坠向地面，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控他的身体，在他的手腕系上如同木偶傀儡般的牵线。

原本势如破竹的黑雾也像被人扯断了腰，在半空中挣扎着，却不能再前进一步，搅弄的空气成不了大的气旋，逐渐像浅滩里的鱼吐出的泡泡一样被消解，战无不胜的空间系异能在故意施压的高阶重力异能前败下阵来。

熟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邬褚双眼血红，奋力挣扎，手掌用力按在砂石地面上想要撑住不受控的身体。

四周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基地成员，老者仿佛示威惩戒一般，不断加重拖人下坠的重力，良呦呦看见邬褚的手掌和膝盖都逐渐被磨出斑斑的血迹，但他始终紧咬着牙不肯吭声，周围也无一人敢站出来为他说话，包括苗玉。

“请停手吧，他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了。”良呦呦冷声道，望向老人。

“年老师，差不多了。”关海不知何时来了，见良呦呦先开口，也站在一旁沉声说和，“他是改造人，被周祥关了十几年，很多规矩不懂，您别一般见识。”

年永冷哼一声，一甩手收了异能。

邬褚的身体摇摇晃晃，膝盖和手掌近乎血肉模糊，脊柱因为被重力挤压而隐痛，但即便如此，他仍抬起头，泛着红血丝的漆黑眼眸冷冷地、利刃一般地看向前方一直注视着他的女人。

后来的围观的人不知所以，只以为是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改造人惹恼了天鹰基地的老大。

现在显然不是一个能将话说清的好时候，良呦呦上前几步接住摇摇欲坠的男人，将他半抱在怀里，哄着似的拍了拍他的背，一只手的掌心泛起金色花纹，覆上他的双膝和手掌。

“走吧，我饿了。”消耗了大半个能量球，男人的伤势才舒缓下来，良呦呦扶起他的手臂，温声道。

邬褚没动，泛着血丝的手掌再次凝起一团黑雾，偏执地仍想一定要一个答案。

……好吧，她这个病患，主打的就是一个不听劝。

柔软的手主动和他十指交握，缠绕着的金色丝线将那团黑雾压了下去，良呦呦用指尖轻轻摩挲他的手背，声音像羽毛一样搔过，“苗玉就在天鹰基地，人又跑不了，别急，我保证你们以后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邬褚转头，凝视她的金瞳，眼白处还有残存的血丝。

好像一只打架打输了在生闷气的漂亮战损布偶猫，良呦呦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她摇了摇他的手，又说了一遍：“我饿了，我们走吧。”

男人这回回过了神，紧绷着的肩背渐渐放松了下来，从喉间“嗯”了一声。

路过苗玉和年永时，老者拦下了良呦呦。

“这小子的厉害关海和我说了，”年永瞥了一眼她身旁的男人，“不过刚才我看你的治愈系异能也算上得来台面，明天春岸猎兽，你们两个一起去，暂编进关海的小队。”

感觉到牵着的战损布偶有点应激，和她相连的掌心又有黑雾涌动，良呦呦用力握住他的手，再看向老人时面上笑眯眯的，很好说话地颔首，“听候差遣。”

年永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苗玉转身离开了。

良呦呦注意到，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后，女人飞快地回头望了一眼。

天鹰基地的主楼是基于一座老学校的校舍后改建的，食堂宽敞，座位众多，更重要的是，良呦呦终于能摆脱水泥一样的营养剂，吃到梦寐以求的真正的粮食。

末世之后土地沙化严重，农作物的种植全靠植物系异能者悉心栽培，每人领到的份例有限，如果想加餐，需要用晶石交换。

二楼有自助区，菜单上写了几种用不同方式烹饪的可食用变异兽的肉品，但同样的，需要上交晶石作为入场券。

良呦呦挺馋变异兽的，她还没见过活的变异兽呢，现在就已经有机会可以品尝到熟制的变异兽肉了。

在一楼打了两份饭，找座位时才发现熙熙攘攘的餐厅里有一大片空着的地方，像特意留出来的，如同一条泾渭分明的河，将天鹰基地的人和从神安带回来的改造人们分成两个区域，燕尔也在。

啧，怎么吃不饱饭的时代还有人在搞孤立。良呦呦拉着邬褚，若无其事地径直走了过去。

先前她在神安的跋扈人设算是立住了，见她过来，坐在桌边的改造人立刻低着头向里面挪了两个座位，良呦呦坐下，和知道内情的燕尔无奈地相视一笑。

“他还好吗？”燕尔悄声问道，眼睛瞟向她身边的男人。

良呦呦摇摇头，“没事，吃饭吧。”

这一桌的改造人，除了良呦呦，都不会用筷子，但他们都太久没有吃到过正经的粮食了，一个个吃得很急，吃相很狼狈。如此一来，更惹得天鹰的人嫌弃。

燕尔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像其他人那样狼吞虎咽，但也依旧将自己的两腮塞成了仓鼠，睁着一双大眼睛吃得津津有味。

邬褚对吃饭不感兴趣，或者说，因为一直依靠管子生活，他对吃饭和饥饿概念很模糊。良呦呦举着勺子，硬塞到他嘴里一些食物，见他实在吃不下了才作罢。

正吃着，关海走过来了。

这个看起来强壮得像一座山的糙汉，心思很体贴，良呦呦知道他听见了苗玉唤的那一声名字，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简要地和二人说了说明天去春岸猎兽的安排，顺便将年永介绍给她们。

“末世前，年老师在十二中教书，天鹰现在占用的这座教学楼就是十二中旧址，已经很多年了。”关海边说，边用余光扫了一眼坐在餐桌里侧囫囵吞枣般吃饭的改造人，“年老师人很好，关于收容改造人的事，他很痛快地答应了，只是……他为人传统固执，又在天鹰执权多年，有时难免照顾不周，你们见谅。”

良呦呦体谅地点头，又指着燕尔问关海：“能把她也收编进行动小队吗？”

关海转头，正对上小姑娘期期艾艾的眼神。

“我会金属异能。”燕尔攥紧手掌，再伸手时，手心里多出一块边长5厘米大小的正方体铁块。

男人面上有些为难，委婉地劝道：“她还小，对异能的控制很弱，我可以引荐伏安教导她掌控异能，至于去春岸猎兽，恐怕会不安全。”

燕尔有些失望，但还是乖巧地向男人道了谢。

明日要猎的变异兽叫“长尾”，是一种能吐出毒液的变异蝎子，的确很危险，不过邬褚的空间系异能和良呦呦的治愈系异能正好能帮上大忙。关海又交代了几句，这才离开。

“能变出小铁块也挺好的，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用小铁块砸死他。”关海走后，良呦呦没心没肺地安慰燕尔。

燕尔哈哈一笑，倒没那么难过了。真正的高阶金属异能者能够将金属的使用做到极致，才不会像她这样笨笨地变出两个铁疙瘩，不过没关系，就像天使姐姐之前说过的，她还小，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吃过饭，良呦呦特意留下，教了桌子上的改造人怎么用筷子，顺便辅之以黑雾威胁，恩威并施地让这些人三天内学会用筷子吃饭。

被狐假虎威的“恶之子”没什么反应，很心甘情愿地做了工具人。

回住处的路上，燕尔先回了房，良呦呦先送邬褚回他的房间。

“正常来说，出于礼貌，应该由男生送女生回家，不过我不放心你，所以最近还是先由我来送你……”良呦呦一边念叨，一边和男人并肩走在天鹰基地有些昏暗的小路上。

邬褚认真听着，没说话。

夜晚很安静，良呦呦想了想又问：“你想和我说说你和你妈妈的事吗？”

男人的面孔马上紧绷起来，喉咙急遽地动了动，好像有什么想说，又堵在嗓子里，急得说不出来。

良呦呦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试探地问道：“你到神安基地，和你妈妈有关吗？”

她不想用恶意去揣测苗玉那样平和亲切的女人，但作为心理诊疗师，她也知道，人有时会在逼不得已的境地里做出违背自己内心的选择。

“钱……推、我。”邬褚平静下来，脚停住，终于能将梗在喉咙里的话吐出去。

良呦呦也站住，牵着他的手和他对视，以为掌心会摸到一团呼啸着生着气奋力想要往外蹿的黑雾。可是没有，那团黑雾只是在他掌心蹦蹦跳跳地弹缩，和主人一样的茫然。

她愣了一下，认真地望向他的眼睛，在男人漂亮的漆黑的眼眸里，她看见了藏在愤怒和恨意下的湿漉漉的委屈和突然镇静下来之后的不知所措。

“周祥死前在实验室和你说了什么？”良呦呦想到那时走廊里突然变得异常波动而浮躁的黑雾。

“杀、了、她。”男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良呦呦松了一口气，这时才明白，邬褚根本没有梳理清楚自己对苗玉的感情。

尽管邬褚用语精简，但她了解周祥，她曾经为了逃出去，在神安地下室的黑暗中心里默默地对他做了很多人物性格画像，这是卢隐在心理分析案例课上教给她的方法。

周祥当时一定为了活下去，对邬褚进行了有利于自己的情绪引导，混淆了他本来就混乱的思维。

“如果苗玉死在你面前，你会开心吗？”她拿出耐心，帮他整理那一团坍塌着堵在胸口的山石，像帮一个小猫重新缠好弄乱的毛线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