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褚抿唇不语，掌心的黑雾急促地四处乱撞，良呦呦安抚地拍了拍黑雾的脑袋，小旋风似的黑色雾团很快腼腆地皱成一团，安静地缩回男人的掌心。

半晌，男人才神色复杂又暴躁地开口：“……不、知、道。”

“那换个角度……”

良呦呦下一句话还没说完，余光扫见前面拐角处的阴影里，小心翼翼地走出了一个纤细的身影。

正是苗玉。

邬褚掌心原本伏作一团的雾气又开始焦躁不安，但良呦呦能感受到，也许是因为刚才的话，男人修长的指节蜷曲着，正在极力压抑内心想要一跃而起的暴虐冲动。

苗玉走到二人面前，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先露出一个惴惴不安又局促的笑。

良呦呦注意到她的身体微微向自己这一侧靠拢，看上去……似乎有点害怕邬褚。

“这不方便说话，先回房间吧。”良呦呦提议道，同时安抚地拍了拍男人的手臂，她的手被他攥得发疼。

苗玉感激地对着小姑娘点了点头。

回到了下午良呦呦去找邬褚的那间房间，苗玉轻车熟路地在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了一盏照明灯，放到了桌子上。

照明灯微弱的冷光在简陋的桌子上映出一道小小的光圈，邬褚一直盯着女人的漆黑瞳孔终于错开了。

“天鹰基地这么多人，后勤的工作也很辛苦吧？”良呦呦笑眯眯地问道，语气如话家常，好像没有感受到屋内僵冷的气氛一样。

“是啊，”苗玉一直挺着的背放松了一些，眼角的皱纹也舒展开了，她娓娓道，“但我在天鹰待了很多年，已经习惯了，毕竟像我这样的人，在末世能有这样的生活，已经很难得了。”

女人抬眼看向邬褚，叹了口气，眼中有泪光闪烁，“当年将你送去神安，妈妈以为是给了你更好的生活。”

邬褚沉着眼睛看她，面上没有波澜。

“末世啊……”苗玉自嘲地笑了，“也是我傻，这个时代，哪有这么多好人呢。”

“把你送去神安的那年，咱俩已经因为被你父亲抛弃辗转流浪快一个月了。这个时代，女人很不容易的，白天倒好些，但到了晚上只能躲……我若是个异能者倒还好，可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我抱着睡熟的你，整晚整晚不敢阖眼，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将我吓个激灵。那时候我甚至想，要不咱娘俩一起死得了，死也就疼点，可哪有活着这么麻烦。”苗玉的眼神陷入到回忆里。

“一般的基地是不招纳普通人的，哪怕现在也是，普通女人进了基地，哪有好下场啊……可那时候神安突然传出消息，愿意接纳没有异能的人。起初我并不信，但是逐渐听说了普通人被接纳的消息传出来，心思也渐渐动摇了。我牵着你到了神安基地的门口，在门口看守的异能者见你可爱还给了你一块糖……于是我就信了，神安真是个好地方。”

苗玉说到这，已经掩面小声啜泣起来。

良呦呦想到晚间在餐厅被孤立的改造人们，心头不禁有几分于心不忍，女人说得对，在末世的每一天，生存本身都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再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却见邬褚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没关系，良呦呦想，男人也是受害者，他当然有不原谅自己亲生母亲的权利，只要他不再伤害她就好了。否则每一次失控，带来的都只能是两败俱伤。

邬褚感受到身旁注视的目光，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漠然的面色在看到那双金色眼眸时才有几分松动。

“……可等了一会儿我才知道，原来不是每个普通人都能进神安基地，普通人也分三六九等。”苗玉苦笑，看向站在她对面的二人，“周祥说，神安基地招纳普通人是为了将有天赋的孩子培养成异能者，我年纪大了，他们不要，要么我将孩子留下自己走，要么我抱着孩子一起走。”

“对普通人来说，有一个能够变成异能者的机会，简直像救命稻草一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会给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苗玉说这句话时声音很轻，很绝望，甚至不敢抬起头看面前的男人一眼，她无法再去回想，这个孩子，是被她亲手推到火坑里去的……

屋内一时陷入长久的沉默，良呦呦也没说话。她觉得这个沉默是有必要的，甚至邬褚所应该被准许的沉默时间，应该比眼下还长。

苗玉似乎也没想要立刻得到男人的谅解，将想说的话都说出去了，她长出了一口气，面上的神情看起来轻松了一些。

她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皱巴巴的袋子，放到桌子上，期冀地说道：“我在天鹰基地待了这么久，也攒下了一些晶石。这些晶石对我来说只能换点日常用品，但对你们这些异能者有更大的用处。我留了一小部分，剩下的都给你们……这是我现在唯一能补偿给你的了，褚儿。”

邬褚的眼睛盯着这个皱巴巴的袋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过了一会儿，他缓缓抬手，将袋子握进手里，没有拒绝。

苗玉眼中流露出欣喜的神色，她不知所措地将两只手攥在一起又松开，最后站起身，声音轻快地说道：“天这么晚，我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不麻烦的。”

良呦呦点头，想了想，还是松开了牵着邬褚的手，上前给了她一个安慰的拥抱。

苗玉有些错愕，旋即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背，回抱了她一下，“好孩子，今天也谢谢你。”

女人拥抱的动作有几分僵硬，良呦呦顿了一下，敏锐地感觉到她的肢体语言似乎很排斥待在这间屋子里。

大概是吐露真心的滋味太压抑了吧，她在心里想。

夜色浓重，苗玉走时，外面已经陷入深沉的黑暗，良呦呦抻了个懒腰，困意涌上脑海。

“你也好好休息，”良呦呦拍了拍邬褚的手臂，她能感受到，男人现在心绪很平静，“明天还要早起准备春岸猎兽的事，难得有床褥，好好睡一晚。”

道了别，良呦呦准备离开，转身之际，手上突然多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给、你。”邬褚毫不留恋地将那一袋晶石放到她手上。

见良呦呦愣住，他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没、有。”

所以他是为了自己，才收了苗玉的晶石？

良呦呦手里握着皱巴巴的袋子，心中百感交集。

不过……

“之前在神安，我一直努力吸收晶石，是为了尽快升阶带你逃出去，但是现在不必了。而且，开始去春岸猎兽之后，我们会赚到更多的晶石，可苗玉没什么机会，她攒这些晶石很难。不如，我们把晶石还给她，好不好？”她试探地问道。

“不好。”回答得很快，很流利，很斩钉截铁。

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但是掌心和半空中都没有飘出黑雾，良呦呦摸摸鼻子，识趣地没再推拒。

没关系，等以后猎兽拿到了工资再还给苗玉好了，她转了个弯顺利想通。

“谢谢你，”良呦呦笑眯眯地挥挥手中的袋子，“那我先走了，拜拜。”

男人没回答，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我要回房间了，你还有事？”良呦呦离开的脚步顿住，疑惑地问他。

“天黑，送你。”邬褚漆黑的眼睛看向她，理所当然地吐出几个字。

良呦呦想起晚上走出饭堂那会儿她和男人说的话，一时心里浮上熨帖。虽然战损小布偶白天给她惹了不少事，但今晚的小布偶很乖很贴心，她很欣慰。

一切都在变好，只需要慢慢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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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岸”这个名字，听起来充满生机和希望，可真正踏进去时，良呦呦只觉四处阴森诡谲，潮湿泥泞。

“春岸地形复杂，稍有不慎就可能掉进暗藏的地下溶洞里，所以每次行动前，天鹰都会派出前哨队员先探路，然后重新绘制有标记的地图。”关海穿着胶靴，手里拿着地图，不时停下来看一看，重新确认队伍行进的方向。

上午的阳光透过阴翳的树枝错落而稀薄地照在地上，浓密的树林里不时有不知名的鸟狎叫着飞过，良呦呦裹紧了身上一位女队员借给她穿的厚外套，作为一名战五渣的辅助选手，自觉地乖乖跟在队伍中间。

邬褚走在她身边，良呦呦能明显感觉到，男人的精神状态不太好，神色恹恹的。

“就是前面的地洞了。”走在第一个的伏安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凸起的土丘后面的泥坡。

“‘长尾’昼伏夜出，喜居地下，最怕火。不过都是些小东西，早点收拾完，捡了晶石，回去正好赶上吃午饭。”关海收了地图，和身后的队员会心一笑，“非战斗系异能者走后面，其他人跟我来。”

队伍中一个叫吴方的空间系异能者从随身空间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把和打火机，给在场的人一人发了一支，然后顺势和良呦呦一起待在了队伍的最后。

吴方看起来很年轻，个子很高，但性格有点腼腆，之前从神安基地离开时，从空间里取出一辆车的那个人也是他，他在天鹰几乎算半个运输队了。

良呦呦开朗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不敢抬头看少女那双鎏金似的瞳孔。

邬褚走在前面，敏锐的感官让他不需要回头也能听见女孩和另一个人愉快的交谈声。

黑雾鹦鹉似的伏在他肩膀上，看好戏一般仰起头飘带一样掠过男人不高兴的脸。

邬褚冷冷地看了它一眼，手一动，不顾它不满的挣扎，将它收回了身体里。

作者有话要说：黑雾：vip吃瓜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