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神安基地的狭小破旧，天鹰显然财大气粗了不少，良呦呦、邬褚和燕尔每人分到了一间小房间，虽然面积不大，除了一个木板床和一套薄被褥之外再没有其他多余的家具，但胜在干净整洁，不必再忍受地下室的潮湿阴冷。
良呦呦坐在房间里的木板床上，终于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这个梦境应该快结束了吧，她脱了鞋子躺上床，困倦地想道。
柔软平坦的床铺，良呦呦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棉麻做的枕头皮，粗粝的感觉磨过皮肤，却仍然让她觉得幸福。邬褚创建的这样压抑的梦境，这几日也让她感到消耗和不安，不过好在总算要过去了。
神安基地被毁、周祥死亡，梦境中困扰纠缠邬褚的人和事都已经被解决了，也许下一步就是教他怎样像普通人一样好好生活。
良呦呦在脑海中盘算着，不知不觉坠入了梦乡。
再睁眼时，门外有人敲门，声音很轻很温柔。
良呦呦揉揉眼睛，半天才意识到那人是在敲自己的房门。
真是末世时代罕见的礼貌。她理了理裙子，赤着脚跳下床，蹦蹦跳跳地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衣着朴素干净，面上似乎还化了一点淡妆，气质很娴静。女人手上捧着一叠衣物，乍一看见良呦呦异于常人的金色瞳孔，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
“我叫苗玉，负责天鹰基地的内勤工作。”女人自我介绍道，面上露出平易近人的笑意，很轻易地让人产生温暖的好感，“关海说新来的队员需要一些衣物，但基地实在找不到新衣服。这一套是我穿旧的，虽然款式老了，但我洗得很干净，如果你不介意……”
“当然不介意，麻烦了。”良呦呦开心地接过女人手中的衣服。
——她已经忍受自己身上这套又扎眼又不舒服的纱裙很久了。
“你的头发……需要扎起来吗？”苗玉迟疑地看了一眼少女披在身后的一头刚睡醒的乱糟长发，褪下手腕上的发绳递给她。
“谢谢。”良呦呦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抓了抓自己在床榻上滚得不成型的头发，感激地伸手接过，又一低头瞧见她怀中还抱着一套衬衫。
“这个是给我的同伴的吗？”她指了指，问道。
苗玉点头，将最上面那件衬衫拿下来，底下还压了一套看起来小一码的t恤，“听说还有个孩子，我也帮她找了一套。”
良呦呦被她的周全和友善打动，不好意思再麻烦她，于是从她怀里将衣服都接了过去，“刚好我正要去见他们，我来送就行了，真是太感谢了！”
苗玉笑着摇摇头，“客气了，关海说你们都是很厉害的异能者，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一定，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找我。”良呦呦这时才发现苗玉身上并没有异能波动的痕迹，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普通人生活在这样的乱世还能有如此友善平和的心境，真是不容易，她望着女人道别后袅袅离去的身影，在心中敬佩地感叹道。
对着镜子重新梳理了自己的头发，换上一身干净整洁但袖子和裤腿略有一点长的衣服，良呦呦挽起袖子，抱着给邬褚和燕尔的衣服出了门。
整个天鹰基地都弥漫着一股与神安截然不同的烟火气，良呦呦很喜欢，也许来天鹰这个决定是对的，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心里会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燕尔也刚睡醒，迷蒙着眼睛过来给她开门。
良呦呦摸摸她的头，将衣服递给她，和她约了晚点一起去餐厅吃饭，然后迈步去找邬褚。
去找邬褚的路上，遇到了几个天鹰基地的异能者，良呦呦没管他们看起来防备又好奇的眼光，笑眯眯地打了招呼。
邬褚的住处在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另一栋五层小楼中，这栋楼的位置有点偏，住的人少，每间房间也宽敞一点，良呦呦猜测也许是天鹰的人对他的异能有所忌惮而故意安排的。
楼里很安静，良呦呦一路走上来没有遇到一个人，到了邬褚的房门口，敲了几下也没人应，她试探地拧动门把手，发现门没锁。
屋里窗帘拉着，将阳光密不透风地全面阻绝，良呦呦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神安那个幽深阴冷的地下室。
她忽而回想起，和伏安对战时，男人微微错头避开阳光的小动作。
是自己粗心大意了，良呦呦叹了口气。
“邬褚？”眼睛一时不能适应昏暗，她只好抱着衣服，一边摸索着向屋子里走，一边轻声唤男人的名字。
没有回应。
良呦呦又向前走了两步，脚不知绊倒了什么东西，身子一时不稳，踉跄了两步。
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
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认出了男人熟悉的袖口，良呦呦松了一口气，试探地问道：“我可以把窗帘拉开一点吗，就一条缝，已经黄昏了，不会有太多阳光照进来。”
男人半天没回应，良呦呦就当他默许了，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了手指宽的缝隙。
屋内亮堂了一点，照进来的日落残光聊胜于无。
“以后我叫你名字的时候，你要回应我，让我知道你在哪。”良呦呦转身，将怀里抱着的衣服递给男人。
邬褚伸手接过，却仍是不说话。
良呦呦于是也握住衣服不撒手，睁着一双眼睛直直地望向他，透亮的金瞳坚定地等一个回答。
片刻后，男人先败下阵来，轻轻“嗯”了一声。
良呦呦撒手，眼睛里有得逞的笑意。
“你先换衣服，我去门口等你，一会儿一起去吃饭。”
她抬脚刚要出去，却一个低头借着窗户缝隙透过来的天光，看清刚才差点绊倒自己的是一个纸箱。
“天鹰的人送来的？”良呦呦蹲下，好奇地拿起纸箱最上层搁着的地图。
是春岸的地图，上面标注了天鹰的猎兽区域和其他基地的地盘划分，还有已经被队员探出来的点和不同种类变异兽的分布范围。
良呦呦回想了一下白日里天鹰其他人对邬褚的态度，猜测这卷地图应该是关海送来的。
男人点点头，又想到刚才女孩说的话，慢吞吞地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良呦呦反应过来，觉得好笑，抬起头看他，却见男人毫不在意地在她面前将衣服脱了，瘦削又苍白的身体在她眼前一闪而过，让她有点脸热，又偶然瞥见他胸口新旧交错的疤痕。
“不要在异性面前随便脱衣服。”良呦呦温声提醒他，低下头不再看。
这十几年黑暗又空白的日子，她好像有很多需要教给他的东西。
去餐厅的路上，正好赶上天鹰其他队员也去打饭，无数道打量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如针似芒，让男人有些不耐烦，指尖刚浮起黑雾，就被一双手按下了。
“我们绕路走。”良呦呦安抚道，幸好她一直在暗中观察邬褚的小动作，否则刚才又要出乱子。
换了条路，人少了点，男人肉眼可见地平静了下来，天渐渐暗了，让他更放松了一些。
之前在地下室逃命的时候，说好了要教他说话，这会儿正好有机会，良呦呦变着法地逗他说话。
“你喜欢吃面条还是米饭？”
“上台阶先迈右脚还是先迈左脚？”
“如果有机会，养猫还是养狗？”
“……”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良呦呦想了想，换了一个问题，“关海给你地图，让你这两天和小队一起去猎兽？”
邬褚点头又摇头，半晌才慢吞吞地说了一句：“不、是、关、海。”
“那是谁？”良呦呦脚步顿了一下，好奇道，她实在想不出天鹰那群人里还有谁愿意单独和邬褚打交道。
“他。”邬褚抬眼，锐利的眸光突然望向前方。
良呦呦顺着男人的目光看过去，瞧见一个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老人正笑着同身边的女人说话，借着营地微弱的照明灯，她看清那女人正是苗玉。
良呦呦正欲抬手打招呼，忽见身边的男人一个瞬身向前，半空中已飘起黑色的雾缎，乌云压城般催动着骇人的气势，比她所见的任何一次都汹涌猛烈。
不远处的二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老人面上的笑意敛了，警觉地望向这边。
糟了。良呦呦不明白邬褚为何突然失控，但心里已猝然响起警报。
“怎么了，邬褚？”她焦急地唤男人的名字，却也在同时听到了一声颤巍巍的呼唤。
“褚儿。”
苗玉捂着嘴，眼中盈盈的泪摇摇欲坠，她望向犹如从地狱中走出的少年，神色没有一丝恐慌，声音温驯，如同在唤一只迷路的小羊。
被唤的人顿了一下，半空中的黑雾摇摇欲坠，却在下一秒，如一道进击的利剑，铮鸣着划破夜空，带着戾气直冲女人而去。
那熟悉的面目和声音，同十几年前将他推进神安基地的面容渐渐重合，男人苍白的手指微微发颤，连脊背冒出的冷气都不能浇熄心底不断涌上的怒火。
手术刀、藤蔓、铁笼……说不上是委屈更多，还是愤怒更多，邬褚一双漂亮幽暗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女人，好像想在她面上找到一丝愧疚的神色。
“干什么？你想弑母吗？”苗玉身旁的老人面上浮起怒气，一挥手，那半空中的黑雾就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这一下，就连远处的良呦呦也能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拽住了自己的脚。
作者有话要说：邬褚：非必要不说话.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