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际卿目光里是潮湿的悠远,紧握着他的手腕,既不开口也不动身。池锐动了动膝盖,地下的纸条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声响。
他珍而重之的东西被叶际卿扔了一地,隐藏的秘密也彻底暴露与天光之下,这时候难受应该比较符合常理,池锐却跟心魂分离了一般,蓦地又笑了一声。
“叶际卿,你是不是报私仇呢,咱俩在一起的时候,我乱也没乱成这样吧。”池锐索性也躺在了他身边,盯着那双发红的眼睛又问,“地下凉不凉?”
叶际卿没有回答,松开怀里的纸条,一把勾过他的身体,紧紧地贴在身前。
布料与布料相贴,温热的气息一下子覆盖在了胸前,池锐将脸埋在他的肩膀处,手横在他的背后,不自觉地用了点力。
或许是家庭原因,叶际卿的性格被养的很别扭,喜欢什么似乎不知道怎么表达出来,举手投足之间又充满了占有欲。
池锐记得为了让父母同意在家跪的那三天。这个动作激怒了池樱,池家的男人不能轻易下跪,他被狠揍了一顿,叶际卿进不来大院,就在门口足足站了三天。
在那三天里,每一秒的心情,他到现在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池恒帮了他们,说叶际卿进门怎么也算家属了,他得看看叶际卿的资质。
当时老池的态度已经软了,池恒递上了这个台阶,他本意就是走走过场,让老池顺利下来,可没想到叶际卿太较真,拼起来不要命,将自己的胳膊练成了粉碎性骨折。
他对疼痛能忍到了一定程度,池恒不知情,直到老池松口,叶际卿才去了医院。因为耽误了治疗时间,留下了病根,一到阴天下雨就会酸痒难忍。
池锐知道,叶际卿不善言辞,他的喜欢,需要放大来看。
很多时候叶际卿在他生命里像是一个主导者的存在,学习也好选择也罢,叶际卿会理智客观地帮他分析清楚,让他做最合理的抉择。
池锐对待所有的事都带有一股最纯的想法,唯独对叶际卿这个不苟言笑的人放肆无比,惹他生气彷佛是他所有动力的来源。
而叶际卿则对他有永远都用不尽的耐心,妥协到极致,兼容他的一切缺点,明明有时候知道他是在故意折腾,也无底线地迁就着。
刚出事的时候池锐很纠结,叶际卿好不容易被他捂的有了点热乎气,他不想上演为了什么而舍弃什么的狗血剧情。
可责任何其沉重,池家的家风不允许他自私,对于叶际卿的感情,也不允许他说放就放。
他抉择出应该与不应该继续往前走,将自己摆在天平中央,每一步都努力地保持平衡。
从林城到宁城的距离是五百公里,火车票五十六块,高铁票一百八十六块,明明才几个小时的路程,却离他那么远。
这些年他去过很多地方,每次回来的第一目的地便是宁城。等坐在咖啡店时才发觉,哪怕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就在眼前,他依旧觉得远。
他来宁城的时间很随机,叶际卿经常去外地出差,看不到是常有的事情。每次到那里,他好像是去碰运气一般只给自己半个小时,见不到立刻就走。
十次里至少有一次运气很好,他藏身与咖啡厅一角,望着那个高挑瞩目的背影,轻轻地按下快门键。
到家之后将照片导出来,想着当时的心情又会发现一件很难过的事情。
原来,几步之遥与五百公里的距离是一样的遥远。
“叶际卿,你不说话。”池锐被自己的嗓音吓了一跳,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却哑的不成样子,他清了清嗓子,闷声道,“我生气了。”
话音刚落,他敏锐地察觉到叶际卿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
房间里渡过了极其安静的十多秒。
叶际卿深深地吸了口气,压制着鼻尖的酸涩,诚恳道:“池锐,本来今天,我是想哄你的。”
池锐心口猛地一涩,像是被猝不及防地塞了一把粗粝的沙子,情绪一下子被扯到顶端,隐忍了多年的情绪有了崩裂的趋势。
“都看完了?”池锐转移了一个不甚高明的话题,“我写了好几年呢。”
“没有看完。”叶际卿顺着他的话,诚实地说,“我不敢看了。”
这些年写过许多纸条,上面的内容已经记不太清,他做事随意,连烟盒里的锡箔纸都往里扔过。
“我只记得最开始的,还有最近的。”池锐低低地说,“我...念给你听。”
“好。”叶际卿说,“我听。”
池锐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第一天,叶际卿,等我。第二天,叶际卿,等我。第三天,叶际卿,等我.....”
池锐呼吸变得急促,一连说了好多天,每一天都在重复第一天写的内容。
叶际卿撩开他额前的发丝,嘴唇贴着他的额头,接住他一天天写下的日期:“第两千三百四十六天,池锐,我终于找到你了。”
池锐背脊僵了一瞬,猛然咳出一声,嗅着熟悉的味道蹭着他锁骨笑,笑意没有维持几秒,等压抑到胸膛最深处之后突然爆发出沉闷的哽咽。
叶际卿特有的温热透过衣服传入身体,池锐能明显能感受到自己的后背止不住地一阵阵颤抖。
喉间忽地松弛,他紧紧地攥住叶际卿的衣领,一声歇斯底里的闷喊从喉咙里滚出。
像是冲破了某种禁锢,压抑的哽咽从颤抖的身体里崩裂,随之而来的是克制到无法克制的哭声。
被诋毁的委屈,旧事被别人利用的愤怒,以及现在明明跟叶际卿和好,却总觉得还差一步的别扭,合在一起狠狠地发泄了出来。
叶际卿浅浅地松了一口气,环抱着他的身体,不动神色地顺起了他的后背。
重逢以来,池锐表面看没有什么异常,一样说话一样生活,刻板到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麻木,对什么都不关心,不争不抢清心寡欲。
他将自己与一切隔绝开,固执地按照这样的方式生活,可这场痛彻心扉的哭,像是解毒的解药。
“你他妈不搞哭我不痛快是吗!”池锐哭声很快减弱,只有不稳的气息一下一下地扑在他身上,他思维跳的很快,恶狠狠地又说,“在床上我也得哭,在他妈床下,我还得跟你哭,叶际卿,你是不是变态!”
“是,我变态。”叶际卿胸口是麻麻的酸涩,“你再哭会儿,我喜欢听。”
向来喜欢跟他唱反调的池锐意外听话,这次的哭声很像发泄之后的余音,跟刚才那种令人心慌的嘶吼完全不同。
在半天前,叶际卿还在为了怎么让他把这口气散出来而苦恼,没想到他先看到了池锐的秘密,自己散了一场,池锐回来顺理成章地又散了一场。
他能感知到池锐的情绪在渐渐好转,叶际卿抱着他余光里看到了满地的狼藉,突然发现他们两个人的别扭以及堵在胸口里的事就这么散了过去。
片刻之后,池锐抬了抬头,呼吸了一口新鲜口气,看起来哭的很过瘾,睫毛一簇一簇的颤着。
等他呼吸归于平缓,叶际卿低头吻了下他的眼皮。
“不咸吗?”池锐抬眼,成簇的睫毛蹭在眼皮之上,拧着眉又问,“这你也能下去嘴?”
他的语气很横,又带着闷哑的鼻音,让人忍不住地心疼。叶际卿反而没说软话,捏了捏他的腰:“咸的很,所以我没亲第二口。”
池锐胡乱地往他身上抓了一把,重新抵住他的下巴,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二人毫不顾忌形象,就这样躺在地下,阖眼静静地待着。
时间过得很快,屋子变得昏暗朦胧。二人保持了这个姿势许久,在房间的气息恢复平和之后才觉得半幅身子都麻了。
“起来吧?”叶际卿问。
池锐嗯了声,撑着地板慢慢地坐了起来。
四目相对下,两个人互相看了片刻,突然都松开了环在彼此腰间的手,连跪带爬地起身,背对着背靠在一起,再次没了声音。
叶际卿用力地眨了下眼,感受到了脸上有一股紧绷的干涩。
池锐同样默不作声,一脸沉痛地想着他还从来没跟叶际卿眼前这么哭过。
“叶际卿!”池锐过了好半天才说话,“我就一床被子。”
被子或许在床尾,叶际卿记得他踩过好几脚,池锐回来的时候也必须踩上去才能到这边。
“我还有一床。”叶际卿说。
池锐靠着他,指挥道:“你去拿。”
叶际卿僵着脖子往床尾看,思虑良久道:“我觉得....抖抖还能用。”
“去不去?”池锐问。
“你夏天盖什么?”叶际卿反问。
池锐动了动唇,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光着。”
两个人刚刚都痛哭完毕,正常这个时候不适合想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叶际卿骂了自己一句思想肮脏,靠着他的后背将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如果我从网上买个被子,快递员会给送楼上吗?”叶际卿眼皮胀的难受,“我就在你房间门口接。”
池锐用食指顶了顶他的手心,嘲讽道:“快递员是送货的,不是你的使唤丫头,你想屁吃呢!”
“我加钱呢?”
“你喊人爸爸也没用!”
叶际卿抗议般地捏了捏他的手指,池锐抿了抿唇,觉得过分,用手肘磕了他的腰,二人一起慢慢转回了身子。
再次四目相对,二人谁都没说话,互相抵着额头没绷多久都笑了出来。
两个大男人,哭成这样,谁敢上赶着出去找人看笑话。
“好头疼!”池锐笑的肩膀直抖,“老李给的是假酒吧!”
叶际卿抬起手按着他的鬓角,嘴巴不饶人:“活该。”
“你再这副死样子给我看!”池锐睫毛还是一簇一簇地贴着,用一双肿眼泡瞪他,“我跟你没完。”
叶际卿捧着他的脸,被他骂了一句挺舒服,好脾气道:“错了错了,别生气。”
许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口吻,池锐的心又被这句话捏了一下,哭够了也发泄完了,一时半会儿没有再哭的欲望,他横了叶际卿一眼,猛吸了下鼻子。
“大鼻涕又吃进去了?”叶际卿嫌弃地拧眉,“你脏不脏?”
池锐一愣,干脆坐实他刻薄的话,不由分说地撩起他的衣服,将眼泪鼻涕全都抹在了上面。
“脏,你受着吧。”池锐说。
叶际卿垂眸看他,忽然抬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顶,漆黑幽深的眼里是对他一如既往地纵容。池锐顿觉不妙,刚安顿好的情绪又想冒头。
“第两千三百四十六天。”池锐趁着情绪说,“叶际卿,池哥在你心里。”
叶际卿眼皮抖了一下,手从他的鬓角离开,托起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这个吻意外的轻柔,没有撕咬也没有攻击,舌尖细密湿滑地缠在一起。
池锐热切地回应,叶际卿舔舐着他的唇舌,感受到彼此的气息在交换。他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将手滑到池锐的喉结处轻轻一刮。
池锐不由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舌尖忽地刺痛,口腔在瞬间被搅了个遍。他微微睁眼,叶际卿垂着眼在认真地亲他,唇又恢复了过去的凶狠
天色渐晚,外面逐渐亮起路灯,暴躁的小摩托开始在街头横行,一阵阵喇叭声敲击在窗边,巧妙地遮住了房间内的嘬吻声。
叶际卿越来越凶狠,手指移到他的后脑陷进了柔软的发丝里,轻一把又重一把地抓着。
池锐含糊且柔和地嗯了一声,像是被他摸的很舒服,脑袋在他的手里轻轻地摇了摇。
吻声密切,时而急促时而轻缓。周遭杂乱的一切仿佛消失不见,只余最初的炙热在骨血里渐渐复苏。
季节变更岁月轮转,两千三百四十六天,他们从未相见,也从未分离。
回头看,依旧是最初的那两个人。
“叶际卿,我们复合吧。”池锐暂离他的唇,低声保证,“我想跟你永远在一起。”
池锐的话像是庄重的誓言,在叶际卿心里他们早就已经复合,依然应道:“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池锐满意地弯了弯唇,眼里带着闪闪的亮光,叶际卿用拇指蹭了蹭他的脸,偏头又吻了上去。
两双唇还没紧贴住,只听门口‘哐’地一声,像是有人从外使劲踢了门一脚。
二人默契地迅速分开,肿着眼一起看向声源处。
“开灯!”海瑜站在门口,不太友好地喊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开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