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马路这一带的店铺大多换了装修,之前临街摆的摊子少了许多,现在都是风格统一的商铺模式。
那座电玩城还在,经历多年的风吹雨打,外观算是北马路上最旧的一栋楼。
走到尽头向左转,是宁城二中的西校门,向右转就是他曾经住了四年的家。
叶际卿在这里租房的初衷是为了他上下学方便,后来他复读的学校也在这附近,距离比二中稍微远些,来回却也用不了多久,索性就没再搬家。
学区房的房租比寻常要贵很多。叶际卿那时已经不再用家里的钱,不过奖学金跟抽空打工挣的钱够付房租。
后来他忙于学业,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做兼职,渐渐地生活变得拮据起来。
叶际卿对他有很强的占有欲,吃穿用度不肯让他一个学生掏钱,说什么等他挣钱以后再说。
为了改变现状,叶际卿一个不那么会跟陌生人打交道的人,竟低下身段跟着同学做了一段时间的平面模特。
这是一个很考验表现能力的行业,叶际卿每次回家都会说脸快笑烂了。
北马路灯火通明,路上有许多学生三五成群地说说笑笑,偶遇身穿宁城二中校服的同学,发现校服换了款式,比以前好看多了。
池锐捧着一袋糖炒栗子嘴角悬着笑意,目光跟着二中的学生走,等二中的校服消失,叶际卿赶到,恰好取代了那个位置。
天际残存未暗尽的幽蓝,周围人影幢幢喧嚣热闹,隔着人群,叶际卿远远地冲他扬起了一抹微笑。
久远的回忆猝不及防地荡回脑海,那些年里他与叶际卿在这条路上来往过很多次。
那时他高中还没毕业,许多动作不能过于张扬,他们随波逐流地没入人海,在喧闹拥挤且无人注意之下,暗暗握紧彼此的手。
北马路总是这么热闹,那份爱意藏身于这熙攘的人群里无人知晓。
池锐眨了眨眼,冲他挥手,扬声道:“叶际卿!”
叶际卿嘴边的笑深了几分,趋步到他面前:“我来了!”
池锐捧起糖炒栗子,嗓音发涩:“还热呢,你吃吗?”
池锐的眼里反射着北马路上的灯火,亮的灼人。
叶际卿将糖炒栗子接过来,顺其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放下之后一寸一寸地嵌入进去,与他十指紧扣。
“待会儿吃。”叶际卿带着他往前走,用指腹磨了下他的骨节,轻声说,“池锐,你的手好凉。”
池锐的心跳突然变的很快,甚至比在车里的那场吻还要快上几分。
他们已经过了那个不敢宣示的年纪,然而情感又被截断了一部分,再次这样牵手,还是会令他激动不已。
“叶际卿。”池锐紧了紧相握的手,意义不明地重复又叫他,“叶际卿。”
叶际卿带着他避着人流走,闻言侧脸看他,脸上的笑被灯光折射的分外浓郁。
“在呢。”叶际卿晃了晃与他相握的手,“在这里呢。”
池锐停住脚步,侧身正面看他,寂静的眼波流转间蓦然绽了一汪笑,犹如冰河破裂,璀璨至极。
叶际卿心里的滋味难以描述,抬起手指刮了刮他的脸颊。
“我想吃芋圆。”池锐说,“张一碗那一家。”
叶际卿放下手,笑着问:“晚上就吃这个?”
“先吃这个。”池锐握着他继续向前走,“我刚才路过,香甜味都飘出来了,不知道老板换人了没有。”
叶际卿垂了下眸,说:“换了。”
“嗯?”池锐转头问。
“老板去别的地方开分店了。”叶际卿说,“这个店他儿子接手了。”
池锐不自然地又嗯了一声。
到达甜品店,二人各点了一份店里的招牌,坐下后没一会儿服务员便送了上来。
甜糯的香味飘满鼻腔,绵腻的红豆沙铺底,碗中一半烧仙草一半紫糯米球,将糯叽叽的芋圆包裹在中间,冒着圆润的尖。
池锐向来喜欢这种糯糯的东西,叶际卿刚吃完一半,他碗里已经空了。
池锐擦了擦嘴,有些意犹未尽地呼了口气,叶际卿放下勺子,冲他无声地挑了下眉。
眼神交接间不知道触碰到了那个神经,池锐偏过脸闷乐了好几声。
他清了清嗓,十分熟练地将对面的碗拿了过来,这一次再吃完才有些满足的意味。
来时天色尚早,从甜品店出来北马路上的人更多了,周围店铺门口上的招牌也比刚才更亮堂了些。叶际卿在他左侧,时不时勾一下他的肩躲避过来的人群。
池锐被他掂的右肩直发麻,等他再拨完一次,忍不住说:“我又不是脆皮,碰一下就坏了?”
叶际卿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也觉得自己确实过于敏感了。
或许是家学渊源,池锐的身手不错。
高二那年,学校组织春游,因为要玩两天一宿,池锐兴致勃勃地头好几天就准备东西。
叶际卿操心的跟什么似的天天在他耳根子叮嘱,千万别瞎跑,人生地不熟的别闹的太过火。
池锐嘴上答应,哄的叶际卿不知道天南地北,等回来却带了一身的伤,就这样还耀武扬威地跟打了胜仗一样。
后来叶际卿得知,他还真没折腾,这仗打的也合情合理。
春游地点位于郊区的历史博物馆,行程安排的非常紧凑,从早到晚学生们溜溜地被科普了一天,几个学生打听到这附近有夜市,到了晚上集合了几人就偷偷地溜了出去。
这帮学生在熟悉的环境循规蹈矩,好不容易出来来自然要浪一些,男生捯饬了头发,女生穿上了平时没机会穿的小裙子,个顶个地帅气漂亮。
一行人偷摸出去之后就高调起来,你推我桑地玩笑,闹腾到夜市散场才往回赶。
他们时运不济,走到一半路上遇到了几个醉鬼,看着他们年纪不大,竟然动手拉扯起来。
男生要出头让人直接动手抡了过去,学生们一下子懵了,胡乱地拽着彼此就往回跑,等跑出来才发现落了一个人。
池锐跟方明旭也属于不消停的那号人,不过俩人没跟他们一样大张旗鼓地走一大批,两人悄悄去悄悄回来,路上恰好碰到了这群倒霉蛋。
接下来的场面十分混乱,池锐不占理气焰都弱不到哪儿去,更何况这种被人欺负了的事。
那几个醉鬼毕竟是成年汉子,仗着力气打伤了好几个学生,后来警方赶到才终止了混乱的局面。
回到学校,二人一战成名,池锐以方明旭负伤最多将江湖老大的地位让给了他。
在外风风光光地享受别人夸赞,到了家就跟叶际卿哼哼浑身都疼,叶际卿又好气又好笑,这种见义勇为的事情也不能骂人,只能任由他打着受伤的旗号跟他胡作非为。
叶际卿默默弯了弯唇角,问道:“方明旭现在怎么样?”
池锐正在回头看什么,一时没接他的话。
叶际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前方不远处是北马路的尽头。
“要去看看吗?”叶际卿问,“西门的小公园重新了,比以前热闹,没准儿还有小吃摊。”
先是知道张一碗老板换了人,后有知道西门小公园重建。池锐转头,不太乐意地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叶际卿勾了下他手指,揶揄地反问,“好歹跟我好了这么久,你就这么没良心,一次也没回来看过吗?”
有些地方因为有那个人所以才显得重要,周边的回忆固然珍贵,可再珍贵也珍贵不过那个人。
池锐顿了一下,忽然抬手指向右边的居民楼,笑问:“那你知不知道那间房,有没有租出去?换装修没?”
“没人租,装修也没换。”叶际卿说。
池锐瞪了他一眼,那间房又不像店铺跟公园这样的公共场合可以随意进出,即使叶际卿信口胡诌他也没办法指正什么。
“那我也知道。”池锐有些蛮横地说,“里面有人住,装修也换了。”
叶际卿手里还拿着糖炒栗子,用手攥了攥纸袋,里面响起一阵栗子的翻动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池锐不甘示弱地反问:“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二人走到北马路尽头,周边渐渐安静下来。叶际卿停下脚步抓住他的左手轻轻揉捏,缓声说道:“因为那套房子,我也买下来了,所以我知道。”
“你....”池锐的指尖一下子陷在了他的手上。
“要去看看吗?”叶际卿问,“装修也没有变。”
这一带皆是学区房,房源紧俏的很,对面一层层的房间内都亮着明亮的光,像是一块块格子一样的灯火布满了整座建筑,充斥着暖洋洋的生活气息。
池锐呆愣地看着那片居民楼,莫名胆怯起来。
“不...不了。”池锐回避了叶际卿的目光,垂眸说,“不看了。”
叶际卿没追问,牵着他的手往回折返。
二人几乎将北马路的大小路绕了个遍,像是逃避什么一般,唯独没去西校门以及居民楼。
熟悉的街道一点点倒退,锐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等红灯间隙,叶际卿打破安静,玩笑说:“刚才想到了你们那年春游,你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还丢了老大的位置,你还记得吗?”
池锐依旧看着窗外,嗓音平缓道:“记得,我那是让方明旭,他打不过我的,弱鸡一个。”
“他现在怎么样?”池锐跟方明旭一直在一个班,叶际卿上了大学很少与他们有交集,偶尔能听他提那么一两句。
池锐看起来兴致不高,闷闷地回道:“不知道,这几年没怎么联系过。”
离了校园似乎关系渐渐就淡了,叶际卿感慨地叹了口气:“我跟陆嘉朗也好几年都没联系过了。”
池锐额头抵着窗子没接话。
刚才好好好的,怎么现在这么蔫儿了?叶际卿开着车快速地看了他一眼,随口又问:“那严奇呢,还有林海阳?也没联系吗?”
车内环境昏暗,信号灯的颜色折射在车窗上,池锐很久没说话,等叶际卿放弃追问时才轻轻地开口。
“也没联系了。”或许是车内开着暖风,池锐的声音有些发软,“早就没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