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媛直着背脊双腿优雅地交叠在一起,她盯了叶际卿片刻,叹息着垂下了肩膀。
单薄的衣衫衬的她莫名脆弱,叶际卿叹了口气,脱下外套盖在了她腿上。
“我对您不像对我爸那么抗拒。”室内温度适宜,叶际卿将毛衣袖子挽起一个边,“虽然上了大学之后你们都搬走了,但是你每个月的那几通电话,我还是感激的。”
随着叶际卿步入大学,打给他的生活费一分不少地全都退了回来,陆时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已经渐渐脱离他们的生活。
乍然亲热没准儿会适得其反,陆时媛不敢贸然地多做什么,只能一点一滴地尽力弥补。
光线在叶际卿侧面拢着一束薄光,反而将他的脸沉在了阴影里,衬的那张端庄严肃的脸更加冷冽。
陆时媛的手搭在他外套的领子上,垂眸苦笑了一声。
“其实大学时期我见我爸比较多,但我跟他关系远远不如跟你的。”叶际卿沉声说着,“妈,你知道为什么吗?”
陆时媛看了他一眼,点头道:“知道。”
“所以面对你的时候,我才会问为什么。”叶际卿问,“明明接受了我的性取向,也愿意主动给我介绍别人,为什么偏偏不喜欢池锐?”
陆时媛最近的工作重心转到了宁城,有之前薄弱的情感维系,多番联系下来很容易拉进母子感情。
或许是性格的优势,也或许是她跟叶启邦不是同一类人,叶际卿对她总会谦让几分。
陆时媛沉思片刻,看似毫无道理却又非常情有可原地说:“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婆媳天生...什么?我忘了,反正就是没有道理。”
叶际卿一时无语,不过也没有太多的不舒服,至少在某个方面,陆时媛承认了池锐对他的重要性。
他轻笑一声,很有底气地说:“妈,我在跟你说认真的,您要是这个态度,我们就别聊了。”
陆时媛闭了闭眼,下意识地摸兜,忘了自己没穿外套,一把摸了个空。
“室内不让抽烟。”叶际卿提醒道。
陆时媛瞥他一眼:“我是老板,我说能抽就能抽。”
叶际卿翘起腿,很有耐心地跟她对视。
陆时媛弯腰续了杯茶,捧着抿了一口,开口问他:“你记不记得上高三时,有一天晚上我跟你爸被叫去谈话,后来叫你出来,我们大吵了一架。”
叶际卿皱了皱眉,陆时媛又补充:“我...还打了你。”
“记得。”叶际卿也笑了一声,“你打的很疼。”
是非恩怨早已深埋过去,二人俨然已经放下那一耳光的芥蒂从容谈笑。陆时媛放下茶杯,转头看他,说:“那才是我第一次见到池锐。”
那晚过得很复杂,叶际卿先是跟父母决裂,随后被池锐跟着到了小公园,然后在他情绪濒临崩溃的时候跟池锐确定了关系。
叶际卿直起了身子,确认问道:“那晚?”
“嗯,那晚。”陆时媛忽然冲他柔柔地笑了一下,颇有些埋怨地又问,“际卿,你把家里的香膏给了他多少?隔那么远我们就闻到了。”
那阵子池锐总说他好闻,时不时地就要凑近闻一鼻子,这样下去叶际卿怕自己绷不住,索性给他装了一大包回来。
叶际卿轻嗯了一声,实在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
“那会儿你爸刚跟我说完你..性取向的问题,人总会有潜意识的,那么一个学生,跟着狐朋狗友逃课不上晚自习。”陆时媛接着说,“际卿,无论从第一印象还是你那段时间的行为,我很难对他有好印象的。”
“只是这样吗?”叶际卿问,“还有别的吗?”
话说到一半不尽兴,陆时媛索性一并说了:“还有你搬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他同居了,还有你的手臂也是因为他受伤,最重要的..”
陆时媛缓了一口气,沉声说:“最重要的是,你本可以在你爸跟你叔叔的帮助下在设计院顺风顺水,等到了一定资历接住他们的位置,可你..”
“我离开设计院也不是他能那样对我理由。”叶际卿冷声打断道,“我是一个人,是一个有思想有抱负的人,不是件东西,任由他摆布!”
陆时媛攥着他的衣服,劝道:“我跟他是离婚了,但这么多年看在眼里,也得为他说句话,他..都是为了...”
“别说为了我好。”叶际卿说,“不要把你们以为的好强加到我身上,也不要用血缘关系来绑架我。”
他这个冷硬的态度有点刺激到陆时媛。她拧眉又问:“你就这么讨厌他?”
叶际卿盯着茶几某处,沉吟片刻说:“不厌恶也不喜欢。”
陆时媛靠着椅背,长长地叹了口气,很苦涩地说:“你跟你爸,还真像。”
叶际卿听了这句话就头疼,但也无法否认表面的事实,看向她说:“我只是长的跟他像而已,其他的一丁点儿都不像。”
陆时媛打量他,还想反驳。叶际卿和她对视:“妈,要是谈他,我们真的就聊不下去了。”
要想解开亲子嫌隙并非一日之功,陆时媛举了下手,表示不提了。
日光西斜,落在玻璃窗上折射出刺眼的光,叶际卿安静了好久,眯眼看着窗外的光线。
他跟父母的关系暂时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叶启邦不会主动来找他,陆时媛即便想要干涉他的情感生活,在他不闻不问之下也不会牵扯太多。
许多事情他可以不说不提,唯独关于池锐,叶际卿不想让他被人误解。
他总说池锐折腾人,偶尔也会他骂一两句混蛋,可他知道池锐的好与坏仅仅只对他一人展示。
池锐像一团炙热的阳光,每每低沉失落,他便用自己的方式将这些不愉快搅散,然后吊儿郎当地跟他折腾,有时候抱着他跟他起腻,三言两语地帮他重拾信心,
这是一种几近完美的情绪价值。
对于池锐,叶际卿本能地有太多私心,他甚至阴暗地想过最好所有人都不知道池锐的好,只要他一个人知道就可以了,这样就没有人能撼动他的位置。
很显然陆时媛就是其中误解的人,叶际卿眨了下眼,将不适感眨走,开口道:“如果没有池锐,我会成为你们心中想要的儿子。”
陆时媛疑惑地嗯了一声,十分不理解地问:“你说什么?”
“如果你想。”叶际卿起身,将衣服从她腿上拿起,“如果你们真的想要,我可以给你们看看。”
随着周边安静,工作室的大门发出一声沉闷关合声。陆时媛后背莫名起了一层冷汗,突然想起叶际卿刚刚被分手的那段时间。
池锐离开之后,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依旧按时吃饭,正常工作,像是一个牵线木偶一样,将自己调成了一种刻板的循环模式。
表面看起来什么都没耽误,可仔细探看,便发现他整个人了无生机,沉闷的犹如一截枯木,精气神似乎从里到外散了个干净。
“际卿!”
陆时媛追出来,在他上车之前拦下他,不死心地又问:“你从来没有因为别人的阻拦而放弃跟池锐在一起,何况你现在羽翼丰满,更没有人能阻拦你做什么,你大可以像以前一样跟他双宿双归,你为什么要问,又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叶际卿扶着车门,脸色略微阴郁,他平息几秒,转头看向陆时媛,说:“我不想让他受任何人的误解与诋毁。”
陆时媛顿时后退了两步,眼角蓦然泛起泪花。
脚下卷起一股小风,吹得面门发凉。叶际卿走进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抚一般地微笑道:“从另外一方面讲,我依然是你的儿子,这一点不也会变,天很冷,快回去吧。”
陆时媛站着不动,任由风吹着那双没有保暖神器的光腿。
室内的余温逐渐从衣服里散尽,叶际卿放下手与她对视,唇边带着一丝礼貌的笑,态度强硬的很明显。
准备再次催促她回去之时,余光里看到汪臻隔着玻璃门观望。叶际卿偏头远远地给她抛了一个眼神,等汪臻出来往这边走,他才开车离开。
回去路上叶际卿的心情很平缓,没有刚争执完的烦躁,也没有任何沮丧。
他知道有些事情永远无法低头妥协,例如他可以迁就陆时媛的情绪,对于那份需要坚守的感情绝不松口。
临近晚高峰,道路变得拥堵,叶际卿开了半扇窗,掏出烟刚刚点燃,那个让他永远无条件妥协的人打来了电话。
“叶哥,我出去一趟。”池锐说,“晚上你自己吃吧。”
叶际卿下意识地将烟远离嘴边,问道:“我这里结束了,你去哪儿?我跟你一起。”
池锐语气有些犹豫:“我就..随便逛逛,你跟你妈吃饭吧。”
叶际卿看了后视镜一眼,心道陆时媛现在估计不会想跟他一起坐下吃饭。
“她忙。”叶际卿说,“在哪里,我来找你。”
池锐沉吟良久,一时间电话里只有隐约风声,叶际卿刚想催问,一个熟悉的地点传入耳里,令他心跳不受控地加速。
“我在北马路。”池锐的声音远远地飘来,“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