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锐的样子看起来很疲惫,叶际卿查过资料,听觉障碍能影响到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注意力不集中或者寡言少语是很正常的反应。
叶际卿的手在方向盘是无意识地紧了紧,心里被压了一股沉甸甸的感觉。
一路走走停停,到达玫瑰园,车子刚刚停稳,一口翻滚的郁气提到胸口,池锐咳了一声,立刻按开安全带,冲到围栏处的草坪上吐了起来。
叶际卿拿起纸巾追了过去,轻拍着他的后背,问:“哪里不舒服?”
池锐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死死地按着胃部,对他摇了摇头,刚开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呕吐。
叶际卿返身回车里拿了一瓶水,等他吐完,拧开递到了他嘴边。
“没...没事。”池锐眼下被刺激出来一抹潮湿,接过他的水漱了下口。
“擦一下。”叶际卿顺着他的后背,将纸递过去,“还好吗?”
池锐胡乱地对他摆了摆手,仰脸吸了口气:“没事,好多了。”
他的胸膛在颤抖地起伏,叶际卿抬手擦了擦他眼下的湿痕,轻声问:“池锐,你怎么了?”
池锐嘴角极快地抽搐了一下,弯唇笑说,“早知道不抢你那半碗了,难受死了。”
叶际卿虽然吃的不多,实际上胃里也有一种消化不良的感觉,见他脸色苍白,连忙拉着他进屋。
“吃三片。”叶际卿从药箱找出一盒消食片,掏出说明书看,“吃完药别再吃别的了,让肚子空一晚。”
池锐接过药盒点头,沉吟后说:“我明天有事,早上就出门,不用等我吃饭。”
叶际卿应下,看着他的背影到了二楼,又抬步追了过去。
“池锐。”叶际卿在他背后,“对不起啊。”
池锐回头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干嘛突然道歉?”
“嗯,就是道个歉。”叶际卿没多解释,“早点休息。”
池锐眼里浮起骂他有病的意思,没再追问,直接回了房间。
夜已深,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安静起来,叶际卿给那盒药原封不动地在桌上放着,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
屋内一片黑暗,只余床头一角亮着手机屏光。
用手机镜头拍洗好的相片,像素又会打一番折扣。电子屏里相片一角翘着一块泛黄的边,上面拍的是高二那年的春季运动会。
那时他爱出风头,什么活动都乐意参加一份。接力赛他跑的最后一棒,反超跑到了第一名。
那一刻,欢呼的呐喊声回荡在整个操场之上,热烈又高昂。
见有人来拍照,许多同学簇拥在身后,他旁边站着方明旭,严奇那根电线杆子杵在他俩背后搭着他们的肩,林海阳站在画面一角,微笑着冲他们伸大拇指。
当时让人帮忙拍了好多张,洗出来的相差无几,扎堆凑在一起冲镜头没心没肺地傻笑。
荧光照的池锐眼睛闪闪发亮,他翻动着手机,似乎在怀念过去,摸着照片叫着熟悉的名字:“方明旭,严奇...”
一声哽咽来得猝不及防,池锐按灭手机,仰在床头喃喃道,“还有...林海阳。”
突如其来的眩晕令他猛地歪倒在了床上,软硬适中的床垫此刻犹如摸不到底的黑洞,包裹着他不断地失重下沉。
周边是无尽的黑,池锐扎到床头一角,肩头微微起伏.
失去听力失去方向感,在正常情况下根本不会察觉到的问题统统显露出来,比如连最基本的疼痛似乎也迟钝起来,缓慢又清晰地吞噬着神经。
等不适感稍微平息,扔在旁边的手机嗡地震了一下。
超萌一只小甜甜:-‘速速回报最新消息,跟前男友处的怎么样?准备吃回头草吗?’
池锐抱着一只枕头,翘起嘴角:-‘处的还不错,准备吃。’
小甜甜:-‘哇偶,前男友好幸福。’
池锐回;‘哇哦,我也觉得他幸福。’
小甜甜发来一个凶狠的表情,随后又发:-‘其实我也要跟你说件事情。’
-‘什么事?’
过了几分钟,小甜甜才回:-‘我要对前男友做一件丧心病狂的事。’
池锐失笑,问道:-‘怎么?当街扒人家裤子吗?’
-‘nonono,非也非也。’
池锐问:-‘那是什么?’
小甜甜发来一个贱兮兮的表情:-‘不告诉你,憋着吧。’
也不知道谁在憋着,池锐;-‘行,你爱说不说,我睡了。’
小甜甜还真能忍住不说,立刻给他发来一张晚安的图片。池锐看了两眼,心里吐槽了句这照片真土的可以。
第二天清晨,池锐收拾完刚开门,发现自己的房门上贴了一张纸条。
「我有事,先出门了。」
池锐扯下便利贴随手塞进口袋,等下楼一看,回身冲着屋门骂出了声:“叶际卿你真有病,有钱买房子,就没钱多买一辆车?”
院里空空如也,车子不翼而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谁给开走了。他也是没反应过来,从回来叶际卿压根就没让他摸过车钥匙。
外面有人在散步,池锐关好大门,不解气但十分克制地小声啊了一下以作不满,无奈地打开打车软件叫了辆车。
市中心医院离这里不近,池锐提前出发,到了医院门口才刚过八点。
“池锐,你不听话,多久了才来复查?”江夏没穿白大褂,等他过来又笑说,“耳朵不打算要了?催你几次?”
池锐作势捶了下他的肩,问道:“你今天不出诊吗?我挂的是你的号啊。”
江夏说:“出啊,这不等你呢么。”
“你办公室我闭着眼都能找到,至于么,还等我?”池锐打趣,“擅离职守可不好。”
江夏陪他取完号,挂上他肩:“我为了你提前过来的,还没到时间呢。”
池锐看了眼时间,说:“那我请你吃个早饭?谢谢你等我。”
“早饭午饭都请行不行?”江夏插着口袋,毫不见外地又说,“让你直接来找我你又不肯,只能我等你了,医院食堂吃腻了,先请我喝杯咖啡,中午请我吃饭。”
检查下来差不多也得中午,池锐应道:“行,让你好好宰一顿。”
医院附近有家咖啡馆,早高峰的时间店内客人不少,似乎都在赶时间,挤在取餐窗口着急地张望。
江夏喝了口咖啡,放下后问道:“自己过来的?”
“没..”池锐右耳上带着助听器,“跟一个...朋友一起回来的。”
江夏嗯了一声,又问:“还有耳鸣眩晕的症状吗?”
池锐轻微皱下眉,像是在回想:“嗯....情绪激动的时候会有一些,不过很久没头疼了。”
“听起来还可以。”江夏掀开咖啡盖子,闷在里面的热气一下子散开,“待会儿回去做一下听力测试,等结果出来看要不要调一下机器。”
江夏跟他挺熟,连催过他多次来复查,可无论怎么说,池锐都无动于衷。他总觉得复查只是个心理安慰,没有任何作用,无非就是最坏的结果而已。
然而每次看到叶际卿,不自觉地就会失落起来。抛开淡淡的自卑又想试一下,哪怕不能恢复如初,恢复一点点也可以。
池锐默默地点了点头,等江夏喝完咖啡,犹豫着问:“陈医生....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江夏拿着纸巾擦了擦嘴角,点了点他跟前的咖啡杯,“陈医生早改行了,现在做这个呢?”
池锐问:“开咖啡店了吗?”
“估计是,我没多问,他也没多说。”江夏摇摇头,没滋味地笑了一声,“他不拿我这个师兄当回事,爱干嘛干嘛吧。”
“挺好就好。”池锐喝完咖啡,起身跟他一起往外走,很感慨地重复江夏的话,“爱干嘛就干嘛,多自在。”
“你呢?”江夏笑问,“你好吗?”
池锐抻了抻胳膊,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冲他挑眉:“你说呢,我要不好能来看你脸色?”
“德行!”江夏推了他一把。
返回医院,江夏回了办公室准备出诊。池锐挂的专家门诊,时间一到立刻叫了他的号。
直接过去推开熟悉的门,江夏坐在分诊台内,身后站着一位实习医生摸样的人。
“坐。”江夏抬头对他温和地笑了一下。
跟熟悉的人相处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场面,池锐真的看不得他这么正经严肃的摸样,险些没忍住笑出声,连忙低头拉开凳子坐下。
“再笑出去啊。”江夏凉凉道,“来医院这么开心?”
池锐彻底没忍住,不敢再去看他那张脸,用手挡着眼笑了出来。江夏对他的病情了如指掌,等他笑的这会儿功夫调出了病例。
未正式开始之前,一股风倏然旋了进来。门被人打开,池锐猛然止住了笑,僵着脖子没敢往后看。
江夏抬头看过去,打量着前后二人的神色,微微皱了下眉,问:“您哪位?”
那股熟悉的味道在背后停留了好久,手被握住的时候池锐下意识地甩了下去,随后身边另外一张凳子被拉开,手被人按着重新放在了桌上。
“您好。”叶际卿坐在一旁的家属位上,侧脸看向他耳朵上那只透明的助听器,“他是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