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园里亮如白昼,枫树上的灯带换了更加明亮的颜色,树影与灯影交织,风一吹过,曼妙婆娑。
叶际卿换下鞋,刚直起身子便被叶启邦一把厄住了下巴,随后用大拇指死死地按在了他的嘴唇上。
玄关处,叶际卿丝毫不反抗,用着跟叶启邦如出一辙的眉眼与他无声地对峙。
“你就这点儿出息吗?”叶启邦问,“为了别人,把家人扔了?”
叶际卿无比坦荡地说:“他不是别人。”
叶启邦很少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叶际卿曾经跟他一样惯于隐藏情绪,而池锐却像一个引子,勾动了他的少年心性,随之而来的是这个年纪应有的鲜活与肆意。
他很喜欢也很享受这种变化,可他叶启邦对此似乎很讨厌,在校门口当众失态地连续按喇叭发泄来自己的不满。
“如果我永远也不能接受呢?”叶启邦寒声质问。
叶际卿倚着身后的鞋柜,似是释然地笑了笑:“就像你永远是我爸一样,有些事情永远也不会改变。”
话音刚落,叶际卿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手又紧了紧,再次对峙几分钟后,叶启邦猛地松开了他。
一楼的洗漱间里很快传来水声,叶际卿拎着书包过去时他正在洗手。
绵腻的泡沫包裹着一双手,来回交搓,彷佛重现了当年为了项目与客户虚与委蛇,等人走后他独自沉默地洗手是一样的表情与动作。
小时候的叶际卿会乖乖地在门口观望他,如今的叶际卿单肩挂着书包,开口问:“你是恶心我吗?”
叶启邦又洗了一遍手,看着镜子漫不经心地说:“你是我儿子,我怎么会恶心你。”他抽了几张纸巾,转过头来居然笑了一下,“我恶心的另有其人。”
父亲与母亲的沟通方式从来都不相同,陆时媛气急了会哭会骂,叶启邦却可以一直保持高高在上的态度。
“是吗?”叶际卿知道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也笑着说,“可我喜欢的要命。”
叶启邦擦手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将纸巾攥成团,往垃圾桶里一丢,扭头轻飘飘地吐出一个字:“滚。”
高考在即,叶际卿没忘记对父母说的那番豪言壮语,玫瑰园他也住不久了,背好书包打算厚着脸皮去姑姑家住一段时间。
刚走到门口,校服领子连带着书包被人往后用力一扯。
“滚三楼。”叶启邦抢在他之前出了家门。
幸好大铁门反应快,在叶启邦的车差点儿撞上去之前彻底打开,等车走后铁门保持敞开的姿态停留了几秒然后重重地合上。
‘砰’地一声。
叶际卿说不清为什么,在跟他爸吵完一场没有硝烟的架之后,看着那个还未消散的汽车尾气,居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这么气急败坏且还在努力维持风度的父亲还是第一次见。
零点一过,叶际卿收拾好书桌,池锐彷佛与他心有灵犀一般发了条消息。
-‘睡了吗?方便打电话吗?’
深夜的高速畅通无阻,电话响起时池锐猛地坐直了身子,陈凛恰巧往后视镜上瞟了一眼,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诈尸啊你。”
池锐摆摆手,接起电话,轻声问:“你...没被揍吧?”
学校的晚饭半小时向来紧张,吃的又早又快,到了这会儿肚子扛不住。叶际卿下楼从冰箱拿了一盒牛奶,倒进杯子里热了一下,端着杯子在客厅散步:“没有,我爸不打人。”
“可你妈打。”池锐立刻接。
叶际卿抿了一口牛奶,闷闷乐了一声:“我妈跟你姐,谁厉害?”
听这口气不像是挨完揍的,池锐放心了不少,仰回到后座,叹息道:“我姐吧,我这十顿打里有九顿半都是她揍的。”
“那你爸呢?”叶际卿问。
池锐哼了一声:“池樱代劳,我爸不动手。”
叶际卿嗯了声,听着他那边的动静,又问:“还没到家?”
“没呢。”池锐说,“严奇死活不让走,磨叽了一会儿,到家差不多还得一个小时。”
“那...辛苦陈凛了。”叶际卿笑着说,“改天请他吃饭。”
安静了一会儿,陈凛的声音传来:“得了吧,放我几次鸽子了。”
“我的错。”叶际卿几次都没跟这位朋友约上饭,“过了这段时间,请你跟你海阳。”
林海阳乐呵呵地接道:“那你可得好好请我,在学校我给你们打多少次掩护了。”
几人隔着电话一阵乐,叶际卿夹着手机冲干净杯子:“到家了发消息给我,挂了吧,别影响陈凛开车。”
“不发,我们之前也没发过。”池锐小声说,“咱俩现在没到复合的时候呢,你该睡睡你的,我又丢不了。”
陈凛跟林海阳是一对很靠谱的朋友,叶际卿应了声好,叮嘱他:“到了早点睡,我们....下次再偶遇。”
直到回了房间,池锐那边还没回话,叶际卿疑惑地又问了一声:“池锐?干嘛呢?”
“叶际卿。”池锐声音清亮,“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合适,但我还是想说。”
叶际卿攥紧了手机:“你说。”
“我以后也会挨这顿打。”池锐没有挑明,“你也别担心。”
池锐总会在他某条精神开始疲累时注入一股力量,用着彼此都明白的意思明目张胆地告诉他。这段关系他也会对家人坦白,然后在合适的时间公之于众。
叶际卿跟傻子似的冲着窗户点头,应道:“好。”
挂断电话,一夜无梦。不比在学校轻松的两天周末转眼即逝。
叶际卿那天可以说得上是挑衅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叶启邦,直到高考放假前,他一次也没再出现过。
高考一般提前一周放假,好让同学自由复习调整心态,宁城二中也不例外,最后晚自习教室的走廊内比平时人更多,脚步匆忙都是急促的紧张。
“兄弟,最后一天了。”陆嘉朗很感慨,“还有两个多小时,高三生活就彻底结束了。”
刚响过晚自习铃,同学都已经到了教室,叶际卿按了按鬓角,头也不抬地说:“不舍得你可以复读。”
“复读?”陆嘉朗仰脸长长地叹了一声,“那我还不如去死。”
这根弦终于绷到了最后,期待里带着一丝浅浅的燥郁,叶际卿见他这样轻笑了一声,安慰道:“你这成绩也用不着复读,加油兄弟。”
陆嘉朗直起身子冲他伸出了拳:“虽然总追不上你,但我也得给你加油,兄弟,接着牛逼啊。”
叶际卿同样伸出拳,跟他一碰:“必须牛逼。”
最后一天的课十分热闹,白天上课时各科老师都享受了一次礼花迎接,彩色的花纸散在地下,像是在保留什么一样没人去扫开。
下课前老赵过来上了一次政治思想课,不同与训导的严肃,鼓励里带着殷殷嘱托。
“愿大家乘风破浪,此梦必圆。”老赵扶在桌前,举起一只手,“高三一班!”
底下的学生一起喊道:“加油!”
下课铃响起时大家都不走,回望教室,厚厚的书本摞满了整张桌子,散落在地的彩纸似乎在无声地诉说,又即将送走一批人。
有几个同学围着老赵说话,眼圈发着红。叶际卿不着急走,拿着笔环顾整个教室。
未来在前方,过去永远不会再重现,这一晚过后,就彻底跟高三说再见了。
感慨之间,窗外传来三声响。
‘咚咚咚’
叶际卿回头,隔着窗户与池锐对上了目光。
不知是谁桌子上放着彩带,越过灯光折射进池锐的眼底,里面是璀璨的笑意。
教室闹哄哄的没人往这里看,叶际卿打开窗子,弯着唇角:“你怎么来了?”
这些日子他几乎没跟池锐偶遇成功过,可心里不会没着没落似的惦记,他知道,池锐一直在那里。
池锐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我第一次来找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在里面看我。”
当时的池锐很欠揍,能把他气的七窍生烟。叶际卿笑意加深,轻声道:“你那会儿好讨厌。”
“你废话好多。”池锐伸出手,露出两支棒棒糖,“最后给你送一次零食,别嫌弃,我最近没出去玩,只剩这两颗糖了,都给你。”
怪不得有几天没送了,叶际卿只拿了一颗,夸他:“表现不错,继续保持。”
“还有呢。”池锐往上举了举手,“都给你。”
叶际卿用食指勾了勾他手心:“我们一人一颗。”
池锐点了点头,攥紧了手心里的糖果,抬头又问:“你紧张吗?”
“有一点。”叶际卿微微探头,“不过还好,还有一周的时间调整。”
“好,那我先走了。”池锐往后挪了两步,“我们....九天后见。”
“算数这么好呢?”叶际卿声音很轻,“你们放几天假?”
池锐皱了皱鼻子:“四天,刚好跟你错开。”
老赵见他一直往外探身,扬声喊了他一下。叶际卿回头应了声,又转向窗外,快速地说:“踏实待着,我会来找你。”
池锐重重地点了下头,往他身后看了一眼:“老赵来了,我走了。”说完转身跑了。
老赵没别的事,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叫他纯属是好奇。没过多久老赵催着学生下楼离校。
平时没注意过,原来高三的人这么多,到楼下排成长长一队占满了整条路。
两边站了好多老师,六角儿在中间,拿着喇叭指挥着秩序:“别挤,慢点走,着什么急?”
如同往日彪悍的风格,瞧见不稳当的举着喇叭就开吼。
“那个同学,把胳膊放下来,你用手走吗!”
“诶,前面的,我让你们慢点儿不是让你们学蜗牛,步子抬起来!”
叶际卿在一班同学里,听着六角儿的声音莫名笑出了声,忽然灯光一晃,六角儿的真实声音猛然炸开:“谁抢我喇叭!”
这声音是实打实地从嗓子里喊出来的,瞬间淹没在熙攘的人流里,叶际卿回头看了一眼,同学一个挨着一个,似乎没人注意到六角儿那边。
一阵电流杂音从楼上传来,属于喇叭特有的噪音,随后像是在试音的动静响起:“喂、喂!”
叶际卿猛地顿住了脚步,立刻抬头看过去。
明德楼的灯已经关闭,从下往上看只能隐约看见一个朦胧的影子。白色衣尾翻飞,银色的拉链头极快地闪了一抹光,瞬间又消失不见。
叶际卿陡然紧张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同学缓慢地移动,长长的一条路上挤满了沉重的脚步声。
“听得见吗!”一声格外响亮的声音从上扩散开来。
底下一阵骚乱,均抬头向上看,六角儿气急败坏地嘿了一声,拨开人群就要去逮人。
“嚯,谁啊?”有人好奇地问。
“哥们儿好刺激啊!”有人大声地喊。
叶际卿夹在人群里,喃喃道:“听得见。”
又是一阵喇叭的噪音,其中一位老师顺着声音将手电光打在了那处。
叶际卿一眼就看到了池锐的身影。
他探出半个身子,也不管叶际卿能不能看见,用力地挥了挥手,举起喇叭,有种气吞山河的架势,冲着楼下大声喊道:“叶际卿天下第一牛逼!给我冲!!”
这声牛逼响彻天际,随后饱含羡慕且震惊的国粹一声声地响起,气氛凝滞了一秒钟,紧接着开始成片地响起互相打气的喊声。
他们喊着同学的名字欢呼牛逼,加油打气声接二连三此起彼伏。
六角儿的骂声淹没在声势浩大的阵仗里,歇斯底里且毫无作用地指着楼上喊道:“池锐,你个小兔崽子,别让我抓到你!”
不甚明亮的灯光下,叶际卿渐渐捕捉到楼上池锐的目光,四周混杂不堪,那个炙热的眼神隔空传入心底。
叶际卿唇角与眼底绽放出热烈的笑意,用手充当扩音器,冲着那个身影,扬声重复他的话:“叶际卿天下第一牛逼!给我冲!”
作者有话要说:镜头一转,回到现在。
穿插大学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