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教室内一股肃穆的气氛,老赵背着手巡视,底下鸦雀无声。
叶际卿眼神在前方停留几秒,放下笔站了起来,学生互相打眼色,有几个跟在他之后也陆续站了起来。
老赵没特意看他们,走走停停地似乎很悠闲,晾了他们十多分钟,最后将门从里关上。
“我这个年龄按说比你们父母都大,教书育人三十余年,带过比你们好的,也带过比你们差的,甚至还带过你们其中部分的哥哥姐姐。”老赵声音不轻不重。
“有人说我迂腐不识时务。”说到这儿,他回身点了一下,“哦,你们肯定也有这么说过我的。”
老赵摇头笑笑继续说:“理想、追求、道德、底线,林林总总虚虚实实,课本上有的没有的,出了校门得靠你们自己悟。摔了跟头,摔个头破血流也不要气馁,少年意气,总要狂一些才对得起这个年纪。”
这席话跟他平日说话风格一致,但这次在柔和的劝诫下意味却深了许多,站着的坐着的都垂着头盯着笔尖大气都不敢喘。
“寒窗苦读,金榜题名,多少个日日夜夜熬到那一天。”老赵站在讲台边,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落子无悔!”
老赵鲜少有大动干戈的时候,沉稳的压力下有几个学生没绷住,隐约传出抽泣的声音。
老赵冲声源处压了下手:“你们总在背后叫我老赵,那老赵今天也不说虚的,我也年轻过,也生过不少事,新鲜的乐子,淘气的法子数不胜数,哦,还有情情爱爱的东西,也惦记过。”
学生依旧吊着心骚动了两秒。
赵老说完叹着笑了一声,到讲台中央撑着桌子,脸上不再笑容可掬:“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些东西你们以后都会经历,但是求学的时间也就这几年,做你们现在该做的事,打现在该打的江山,这才是时务,这才是俊杰!”
“我可能没几年就退休了,哪天真顶不住了也可能提前退。”老赵叹息,“上有教育重责,下有父母重托,我就是这么迂腐地良心难安。”
教室内静的落针可闻,叶际卿抬了下眼,与老赵对视上了目光。
一触即逝,短短的一秒钟叶际卿读懂了太多的意思,他转头看向窗外,表面依旧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这番话不是针对你们某一个人,难得你们成绩默契了一回,出奇地不理想!”老赵苦笑一声,“常言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是我该向你们道个歉啊。”
老赵说着直起身子准备鞠躬,全班一阵嘈乱学生瞬时起立,坐在第一排的班长一个箭步过去,红着眼圈强笑道:“别..别啊。”
老赵没真鞠下去,扶着他的手看了一圈底下的学生们,哼声一笑,挪开手轻轻地甩了一下班长的头发,笑骂说:“就你机灵。”
底下的学生站着,最显眼的那位从窗外收回了眼神,跟平日一样情绪内敛,脸上纹丝未动。
“都好好想想吧。”老赵拿起保温杯从讲台下来打开门,“站着想,脑子放清楚些!”
资深班主任有两把刷子,当众下罪己诏,言谈举止平和至极,风平浪静的暗潮下可谓痛心疾首,敲打的学生们悔不当初。
这一晚过得极其艰难,学生捧着书偷摸抹把眼泪,连带着值晚老师面色紧绷。
下课后,学生不肯走,值晚老师催了两遍,最后一拍桌子:“试有的你们考,这会儿知道着急了?赶紧回去,调整好心态下次翻盘,再不走我就叫你们班主任再过来了。”
临近十点,老赵刚被他们折腾完,再给人叫回来可真不成样子了。
学生整理好课本,背起沉重的书包陆续下楼。
叶际卿排在最后出了教室,下楼后陆嘉朗跟他一起走,轻声问:“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叶际卿脸上冷心里却烫的厉害,翻滚着不是滋味,反问他:“你又是怎么回事?”
班里的尖子生处于良性竞争关系,之前陆嘉朗总是在他身后紧追不舍,这次联考却意外地也失了手。
其实不光是他们,如老赵所说,其他人也不是很理想,要翻不翻地晃荡着。
“早说过了,成绩起伏也正常。”陆嘉朗又问,“我跌了一些,但也没你这么过分吧?”
高校联考,前期叶际卿往往占据全校第一,在全市也排的上号,可这回真得从倒数往下翻。
叶际卿缄默不语,等到了快分开时他才低声说:“最多两天。”
陆嘉朗看着前面在人堆里找严奇,没听清他说什么:“嗯?什么两天?”
叶际卿随着他往后面看:“没什么,我让你好好学习。”
电线杆子远远地冲二人摆手,陆嘉朗对他挥了一下手,又说:“你踏实学吧,我比你稍微强点儿。”
叶际卿不可置否地挑眉,扭过头往教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老师、同学,质疑或痛心的目光在脑海翻滚,浅薄的失望里夹着一道凌厉的鞭子,这次可以干脆一些了,死也能死的痛快点。
某根神经持续地异样癫狂,陆嘉朗叫了他两声就不敢再叫他了。
“叶际卿!”池锐响亮的声音穿破耳膜。
叶际卿忽地眩晕了片刻,呼出口气对上了陆嘉朗呆愣的目光。
“你怎么了?”叶际卿问完,给正往他们这边走的池锐招了招手。
陆嘉朗啊了一声,反问他:“你怎么了?”
“嗯?”叶际卿绷了下唇角,意思说他有病。
陆嘉朗还未再开口,严奇到了跟前,一把搭住他哥肩膀哎呦着哼哼。
身后的书包就够沉了,加上严奇的重量,陆嘉朗差点儿没趴下:“你干嘛了累成这样?”
严奇指着池锐控诉:“他疯了,练我一下午,我被他撞的浑身疼。”
陆嘉朗知道他参加篮球赛的事情,笑着骂了声没出息,临走还不忘跟池锐说:“不用留情,好好练他。”
池锐一抬下巴:“放心,我保证。”
严奇生无可恋地哀嚎一声,连忙拖着陆嘉朗走了。
“走吧。”叶际卿招呼他,“回宿舍。”
池锐低下头,一路上也不再跟他拉扯,安静地到了宿舍楼不作停留直奔三楼。
叶际卿诧异于他今天的消停,在楼梯口逗留片刻,转身往自己的宿舍走。
“叶际卿。”刚到门口,池锐又出现在楼梯拐角处叫他,“你来一下。”
叶际卿扶着门把手,没有动身,问道:“怎么了?”
池锐不说话,叶际卿看了他片刻,折返到他身边又问:“怎么了?”
本来后面还想接着说是不是今天晚上没折腾不习惯,话未出口,只听池锐问:“我是不是影响你了?”
听了严奇准确的小道消息,池锐先是骂了叶际卿一阵后来又开始反思自己。
这些日子他自以为是地帮叶际卿,没成想反而弄巧成拙,连林海阳那天私下都跟他说:“收敛一些。”
虽然是误会他们的关系,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上蹿下跳的那个。
转学报道那天韩铮自豪的神态还历历在目,反观此刻老赵气的恨不得跳楼,叶际卿前后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叶际卿一言不发,池锐抿了抿唇,眼神垂在他手边,语气加重又问:“我是不是影响你了?”
“没有。”叶际卿说。
池锐很少有这样不知所措的模样,叶际卿被他这一秒的示弱打的比刚才还不是滋味。
同学陆续回宿舍,途径楼梯总会往他们这看一两眼,嘈乱的脚步声下,池锐抬起眼睛看他,没有轻佻也没有戏谑。
四目相对,一缕炙热的气息直入肺腑,甚至比上周末同床共枕时还要深刻。
池锐目不转睛地问:“那你为什么...”
“很快了。”叶际卿没往他说完,似乎在隐藏什么秘密,还是一样的心理,他真的受不了池锐这么正经,“放心,过了这次就好了。”
池锐还想问,叶际卿又说:“真的,不骗你。”
池锐并不理解,但叶际卿过于笃定,便不再追问:“那我...上去了。”
“嗯,上去吧。”
衣服跟他的主人一样偶尔没正行,衣尾不肯好好垂着,翻飞间拉链打在楼梯栏杆处,发出清脆的声响。
‘叮’地一声。
叶际卿眼角一跳,跨步追了上去。
池锐听到身后动静立刻回身,站在台阶上低头看他。
叶际卿回望他几秒,伸出手在他脑袋上按了按:“别担心了,真的。”
池锐勾唇一笑,又轻佻起来,抬手挑住他的下巴:“知道啦。”
清香不经意窜入鼻尖,叶际卿对这个味道重新有了认知,楼梯声控灯悄然熄灭,味道渐渐变得浓郁。
下巴的温度蔓延至胸口,叶际卿抬起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你们注意一下好不好啊!”林海阳抓狂的声音打破了滋生的暧昧。
声控灯又亮起,二人迅速收回手,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林海阳不看二人径自上楼,边走边低头对着怀里的书自言自语:“是不是过分?让我一个人当瞎子也就算了,他们还想让别人都当瞎子吗?你说对不对,对不对!”
林海阳抱着书回了宿舍。
“那什么...早点儿睡啊,我走了。”池锐眼神飘忽。
叶际卿咳了一声:“嗯,我也走了,晚安。”
说完池锐下楼,叶际卿上楼,刚走两步,两人各自暗骂一声草,侧过身按正确路线飞奔回宿舍。
林海阳洗漱回来时池锐还呆呆地坐在床边,同宿舍的两位同学已经躺下,林海阳放好东西,催他:“你还不去洗漱?”
池锐哦了一声,反应过来:“啊,这就去。”
林海阳失笑:“我陪你?”
池锐端着水盆起身,冲他往外一扬脸,二人前后出了宿舍。
洗漱间里不少同学,池锐走到最里边,磨叽到人走干净才擦干了脸。
林海阳往门口看了眼,一语道破:“说吧,想问什么?”
池锐尴尬的心思只维持了几分钟,磕了磕他胳膊,直言不讳:“你跟陈凛怎么在一起的?”
“顺其自然。”
“怎么个顺其自然?”
林海阳有问必答:“我跟他一个地方的,初中就认识了,你说怎么顺其自然。”
池锐哦了一声,林海阳又说:“陈凛比我大几岁,反正他还挺好..好说话的,不像叶际卿。”
池锐嘶了一声:“叶际卿怎么了?”
林海阳见他收拾完,洗了一把手,唉声叹气道:“不像叶际卿,长得帅主意大,还不好相处。”
“他挺好相处的啊。”池锐为叶际卿说话。
池锐这样看起来很好糊弄,林海阳忍不住好奇起来,往外边走边低声问:“你不之前看他不顺眼吗?什么时候转了心思的?”
池锐跟上推了他一把,笑嘻嘻地说:“我没看他不顺眼啊。”
“我看见他就烦,没揍他就是好的了。”林海阳帮他回忆,又逗他,“狗说的?”
池锐靠了一声,追着他进了宿舍。
熄灯后四周安静下来,池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琢磨不明白叶际卿的话。
很快?什么很快?
池锐烦闷地挠了挠脑袋,忽然想起落了一件事,腾地又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摸出那块儿板砖,歪着半截身子伸出胳膊到床下砸了三声。
‘咚咚咚’
声音在上方响起,今天比平时晚上十多分钟,叶际卿拿起枕边的书,用书角回敲了两声。
‘咚咚’
两声过后很快又恢复沉寂。
一晚,难安半宿良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