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院长，程涵了解到关于李艺更多的消息。

李艺一出生就作为弃婴被收留到福利院，从小便是在这里长大的。十五岁那年，在外兼职的下班途中救了一位心脏病突发的孤寡老奶奶，从此开始和奶奶在破旧的小屋里相伴着生活。三年后，老人患上重病。老人怕耽误李艺，不肯拖累她，也不想治疗。十八岁的李艺不断兼职，想尽一切办法凑钱给老人治疗，尽心尽力地照顾了老人半年之后，人还是去了。李艺一人张罗着安排好奶奶的下葬，尽心竭力地操办了老人的身后事。好不容易有个家的李艺又只剩下一个人了。又过了一年，小屋拆迁分到两套房子，居委会将房子划到李艺名下。李艺执意不要，好说歹说，最后才以奶奶的名义压住她收下小的一套。大的那一套李艺捐给了老年人资助中心。

明明自己肩头扛着重担却总还想着别人。

恍惚中程涵又回忆起她们初见的场景。

这个人怎么这么傻呢？那怕她有半点私心，李艺也不至于过得这么艰难了。

上天在云端嘲笑世人无知。

人和人的遇见啊！自有劫数。

今天是春节，程涵吃完年夜饭后从家里出去。对于李艺孤身在外境况，程涵心里满是愧疚和悲伤。合家团聚的氛围不适合自己，程涵需要出来透透气。漫无目的地闲逛着，街上的人冷冷清清。关于李艺沉重的一切压得程涵抬不起头。临近零点，朝向江边的路上人多起来。程涵并不清楚这里有什么集体的安排吗？她还是继续向前走着，按照自己原来的节奏。头上带着帽子和口罩，程涵并不担心有人会发现自己，而且，就现在这个情况也不会有人会注意到程涵。

十二点的倒计时钟声准时响起。三秒之后，一声巨响划破夜空。一场盛大的烟花在京崇市上空绽放。这是一场持续了半个小时的烟花秀。

程涵也是这场烟花的见证者之一。这是她此生见过最盛大的烟花秀，要是那个人也在就好了。她们说过要一起放烟花的，她还记得吗？眼前的烟花好像在美也和程涵无关。她埋头逃离人群，害怕这烟花会照见她心里的溃败。

李艺在烟花下许愿。

“希望程涵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从便利店离开的时候，李艺买走一瓶百香果味的苏打水。

程涵把李艺从自己的世界推离，可她却再也没能找回从前一个人的状态。程涵忘记了没有李艺时，她是怎样生活的。

半年后，电影上映。作为主演的程涵跟着导演组不停地跑宣传。电影激起一定的讨论度，口碑和票房都还不错。

某次候机间隙，机场刚好有等待的粉丝。上飞机的过程中，程涵和粉丝们交流着给她们签名。

“涵姐，你可以给我签个字吗？”粉丝轻声询问。

程涵微笑着回复。“当然可以。你希望我写些什么？”

“只要是涵姐你写的，什么都可以。”粉丝激动地说。

“那你的名字是什么呢？我给你写上吧！”

“好的好的。”粉丝喜笑颜开。“我叫李艺宁。木子李，艺术的艺，安宁的宁。”

粉丝在逐字地解释着自己的名字，程涵脸上的笑却突然间僵住。和粉丝对视一眼，笑的幅度加大。

“宁宁是吧！希望你健康快乐。”

程涵在粉丝递过来的明信片上写下寄语，至于称呼，她自作主张地没有写全。那两个字依旧是程涵不能言说的痛。

李艺不在的日子不被程涵所记录，这是她走的第三年了。

程涵对着镜子拔下一根白发，她今年三十六岁了。

程涵参演《帝权》的女二号下官遥的消息被放出。这是一部主要讲述权谋与爱恨的古装剧。程涵应王晶的要求接下，不过是自己应该做的工作。

模式化地介绍，试镜。程涵已经习惯了整个流程。

演员齐聚这天，程涵意外地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走进房间。事隔经年，她不确定这是不是真实。

程涵望着跟谭卿一起走进来的那个人停住了呼吸，她的笑和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谭卿正在和她打趣。恍惚间，程涵以为李艺还是她的李艺。好在旁边的谭卿唤醒了她的理智。谭卿作为这部戏的特约主演参演其中的一部分这个程涵知道，可是她没想到李艺会出现在她身边。她们之间不应该有什么交集啊！难道谭卿真的把李艺签下了吗？程涵困惑，皱着眉思索。

谭卿和李艺从程涵旁边路过。程涵不小心和李艺对视上，程涵本无意要落入她的目光里。程涵来不及躲开，李艺却大大方方地点头示意，她依旧保持着礼貌微笑的微笑。随即，程涵只能靠转移身体来挡住视线，她索性让自己背对了李艺。因为上次刚刚合作过，程涵主动和谭卿打招呼。

“卿姐，没想到这次又见面了。”

谭卿微笑，顺便坐在了她身边的位置。“是啊！这么快又见了。”

李艺在谭卿身后站着，没有坐下。她不清楚是否有自己的位置，礼貌地选择站着。

“我刚才还在和李艺聊到你呢！”谭卿把李艺拉过来对着程涵说。

时隔多年，李艺和程涵终于又一次遇见了。

作为新人的自觉，李艺知道自己此时该对程涵问候。

可李艺脱口而出却还是那个熟悉的称呼。“涵”字的发音刚刚落地，李艺立马用笑盖了过去。她笑着对程涵问候。“好久不见。”

李艺记得程涵说过的话。她及时的悬崖勒马，李艺希望程涵没有注意到。

程涵当然听见了她最开始的发音，悬着的心被骤然捏紧。这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任凭心潮如何澎湃，程涵都只能绷紧情绪装作一切照旧。她平静地点头回话。“好久不见。”

等到研讨会结束，程涵才通过会上的介绍内容了解到李艺现在已经被谭卿签下。这次的剧本李艺也参演其中，不是重要的角色，作为一个线索人物。

一众主演都一一演练了一番，确定下周去拍定妆照。

试演结束，谭卿带着李艺离开。

所有的主演人员都被拉进了剧组群里，各自备注上自己的名字。程涵在其中发现了“李艺”的存在。她的头像程涵并不陌生，还是自己随手拍的那一张夜景。时间在流动，但有些东西好像从来没有变过。可很多东西又已经不一样了。程涵点进去李艺的信息，她妄图能窥探些什么。可李艺的朋友圈只对好友显示，程涵什么也看不到。程涵打开和李艺的对话框，最近的一次消息是那条被标红的生日祝福。

程涵通常都会将剧组群的消息设置为接收免打扰，这次也是一样，只不过她对李艺设置了特别关心。

三年过去了，李艺又回来了。

只是，这一次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李艺没有说完的那个称呼在程涵脑子里一直萦绕。

李艺到底是在乎还是放下了？

定妆照的当天，程涵作为主演之一拍的时间自然比较长。等她结束其他人都已经拍完了。程涵连李艺的面都没能见上，程涵找到给李艺拍照的那位摄像师。

“张老师，可以麻烦你把李艺的定妆照发给我一份吗？”

“李艺是谁？”

摄影师对于刚刚接触的演员不是很熟悉，他对不上名字和面容。摄影师有些为难，这件事没有经过导演允许。他不确定可不可以，何况他也不知道李艺是谁。“这件事我需要先去问一问导演，暂时不能把照片私发给你。可是涵姐怎么会想要她的照片。”

“她是我之前的助理，我关心一下。”程涵面不改色地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如果你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

“不好意思啊，涵姐。等我问过导演如果可以的话我到时候在发给你。”

“没事，不用了。麻烦你了。”

程涵收起自己多此一举的行为。

导演开拍，程涵在片场找了很久都没有发现李艺的身影。后来才知道，谭卿和李艺都没有来。至于原因是什么，程涵无从得知。

程涵有预谋地小心打探终于知道李艺要下个月中旬才来，目前还没有拍到她的戏份。而现在距离李艺进组的时间还有三个星期。程涵不安又迫切地期待着李艺的到来。

李艺来了，比预期早了一个星期。说是提前来观摩一下拍摄现场，学习一下经验。考虑到李艺第一次参演电视剧，谭卿特意给李艺配置了自己的助理。李艺靠着她自带光芒的吸引力很快地和剧组里的人熟悉起来，外出拍戏的这段日子里大家在休息时段都和李艺玩得不亦乐乎。可这其中唯独程涵没有参与进去，她主动回避着和李艺的接触。程涵心虚，她害怕自己把握不好尺寸。她不知道李艺现在对自己什么态度，程涵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当李艺和别人游戏或玩笑的时候，程涵都只敢竖着耳朵在一旁听，她的目光从不敢在李艺身上多做停留。

反观李艺却没有这样的刻意。偶尔和程涵目光相接，她也并不躲闪。李艺丝毫也没有区别对待程涵的态度，她一视同仁。可越是这样程涵心里越是难过。李艺好像真的放下了。

程涵安慰自己没事。

放下也好，独留自己一人就行。

程涵还是和李艺没有任何接触。

今天的戏份拍摄结束，程涵意外地没有看见李艺的身影。她不是一直都会在片场周围观摩的吗？刚刚还看见的，这是去哪了？程涵环顾一周都没有发现李艺，猜想应该是走了吧！程涵也自己走到妆发间卸发饰去了。

程涵弄好后出来，还是没有发现李艺。她可以确定李艺已经走了。

正在程涵也准备走出片场的时候，她发现了柜台上李艺的剧本。干净的封面上没有任何署名，可程涵看见过李艺拿着它在读。为了再次确定它到底是不是李艺的，程涵翻了翻剧本内页。那些标注的字迹程涵太熟悉了，这就是李艺的。李艺的剧本读得很细，台词旁边标注着不同的笔记。程涵在大脑里盘算关于这个剧本的处理。她是应该自己拿走，还是让别人转交，又或者就放它在这里？

最后，程涵还是选择带走了它。

回去的车上，程涵翻看着李艺的剧本。她翻阅的动作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小心。

程涵一向讨厌在车厢内看书，可如果现在不看，她不认为等车到了酒店之后还有留存别人剧本的机会。

车停下，该把剧本还回去了。

程涵当然知道李艺的房间号。电梯停在16楼，程涵还是把手里拿着的剧本交给了助理。

“你去把这个还给李艺吧，她的房间是206。”

助理顺从地接过剧本。“好。”

看程涵一路上都在拿着剧本，助理都已经默认她会亲自把剧本还回去。偷偷在心里嘀咕，果然是老板的心思猜不透。

程涵临门一脚还是退却了。

助理拿着剧本走到了李艺的房间门前，敲了敲门没有人开。

程涵回到房间才过五分钟，助理开门进来了。

眼见助理手里拿着的剧本，程涵问：“她不在吗？”

“我敲了敲门，没有人开。可能是现在还没有人在。”

“那好吧！你把它放这里吧！”

其实程涵完全可以让助理把剧本带回去换个时间再去试一试就好，可程涵也有她自己的私心。

助理放下剧本准备离开。

“等一下，你给李艺助理发一下消息。告诉她李艺的剧本在这里。”

“好的。我知道了。”

助理从程涵的房间离开，她按照程涵的安排给李艺的助理发去消息。

明明大家都在剧组群里面，程涵只需要说一声就好可她还是让助理去传达。

程涵看着桌上的剧本，拿出手机把李艺笔记的每一页都拍了下来。关于李艺的一切都成了她珍视的存在。在助理把剧本拿回来之前程涵已经卸了妆打算上床休息的，她今天太累了。

程涵在行李中翻找自己可以穿的居家服，怎么会连居家服都需要考虑搭配了呢？

把从未开过的电视打开，程涵强撑着疲惫在等李艺来拿回剧本。

程涵在混沌中睡过去，又被胃疼所扰醒。

叫嚣的胃在提醒她该进食了。

程涵拿过酒店的菜单随便点了几道菜。

眼前的剧本还是没有人来拿回去，是不打算要了吗？

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门铃被人按响。程涵只当是自己点的餐送到了，慢悠悠地走去开门。

拉开门，站在前面的却是李艺。程涵一时间愣住了动作。

“程老师，小赵说我的剧本你帮我拿回来了，我来拿一下。”李艺对程涵微笑。

关于程涵的称呼是她们彼此心照不宣的忌讳，李艺索性跟着别人一起叫她“程老师”。可这三个字却往程涵心里狠狠地扎了一刀。

程涵冷脸让开身。“进来吧，我拿给你。”

“不用了，我在这里就好。”

李艺注意到程涵的疲惫，料想她现在应该很累了。她只想拿了剧本赶紧走。

在程涵两人相互等待的时段内，酒店的服务员把程涵点的餐送到了。

因为门是开着的，服务员直接就推了进来。

“程小姐，你好。你点的餐到了。”

程涵刚拿到剧本。“好的，你放桌上吧！”

李艺站在门口旁观着他们，她只是在等自己的剧本。

程涵把剧本递给李艺，对方笑着接了过去。“谢谢，程老师。那我就先走了。你也早点休息。”

程涵以为李艺应该会对自己刚刚的点餐问些什么，可显然她并不关心。

酒店的服务员正要通过门口，李艺稍微避开让对方先过去。

程涵终于还是喊住了李艺。那个曾经绝口不提的名字时隔三年又一次从程涵口里说出。

“李艺，我们聊一聊吧！”

“怎么了？”李艺无辜地回望程涵。

“我有些事想和你谈一谈。”

“好。”李艺同意了。

两人走进房间，茶几上还放着刚刚送到的餐。程涵走到饮水机旁边拿起水杯想要给李艺到水。

“不用了，我不想喝。”李艺拒绝了，她不想麻烦程涵。

背对着李艺的程涵止住自己抬手的动作，咬了一下唇。“好吧！”

程涵转过身，李艺无辜地望着她。“程老师想说什么？”

“你可以换一个称呼吗？”

李艺沉默着没有应答，这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情。片刻之后，李艺凝望程涵。

“那你觉得我应该叫你什么合适？”

“程涵。”程涵停顿。“或者涵姐也行。”

李艺微笑。“其实我觉得程老师这个称呼挺好的。”

确实很好，把她们的关系划得很分明。

“你还在介意那件事吗？”程涵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她认为的原因。

李艺笑出了牙齿。“介意什么？我没有什么介意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才合适。”

“既然这样你就叫我涵姐吧！”

“好。”李艺没有做任何争辩。“那涵姐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李艺考虑在不走就要耽误她吃饭了，可程涵眼里只看见了她想要离开的急切。

“好，你走吧！”程涵心力俱疲。她没有理由和身份让李艺留下。

李艺毫无眷恋，干净利落地转身走开。程涵跟在她后面想要送她出门。

“涵姐快吃饭吧！”李艺加快了离开的步伐，开门走出。

程涵无言地站在了原地。

就这么不愿意多呆一会吗？

程涵彻底没有了用餐的胃口，她的心里闷闷地堵得慌。不过好在她终于还是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想要的称呼。

不过一个称号罢了，叫什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