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穗华买的机票是上午十点钟。

临走前一天, 苏城下了场大雾，这里环境一直很好，下雾天极其罕见, 导致今天的航班延误。

头天夜里, 手机天气预报显示翌日大雾预警，她本来想提醒盛穗华改签, 推迟几天再走，但最后想想还是作罢。

那天从陈知许家回来之后, 她思索了一夜, 总觉得自己这种香雾粉曼耽误了他。

从她出现在苏城的这一刻起, 她的目的都为现在埋下了伏笔，幸好他们本来就没什么。

一高还没放寒假, 程醉的转学手续基本已经办齐，跟她从前的学校对接, 所有流程都挺顺利的。

本来不想拿教室丢下的课本，但正巧航班取消，她得以去高三教室里寻来不及搬走的书本。

殷念知道她请了长假，默默帮她收拾课桌，大课间, 一群学生围在走廊上, 满天的大雾似乎提醒告知他们放假的喜悦，班里的人少之又少。

程醉把书往包里装, 一边见缝插针同殷念说话：“记得跟我说说陈知许的情况。”

她追陈知许那事谁不知道，殷念一次没提过, 第一，她没见过程醉跟陈知许实质□□往，第二, 她觉得程醉也是那种不喜欢被刺探隐私的人。

秉持这两点，一直以来，她都没怎么关心这事，到现在才忍不住多嘴。

“我以为你早就放弃了。”

程醉笑看她：“我像是一早放弃的人？”

殷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身为旁观者，从未多嘴过，但她知道，他们两个不合适也不般配，哪有女妖精勾引书生修得正果的？即便这世界不分贵贱，不□□份，但古来至今的门当户对不是没有道理，从论坛上看到帖子的时候，她就知道要出事，两个人都是倔强的脾气，不撞南墙不回头，现在撞了南墙，程醉依旧选择不回头。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一个级别，强行跨越屏障，带来的代价本就不可逆。

“那你还回来吗？”像是有预感，从程醉这些天的状态，她察觉出来的。

“再说吧，”程醉拍拍书包，“记得我的话，有机会我会回来的。”

这场大雾来的快，散的也快，一天过去，天气好转，航班得以正常起飞，她们先到中转地靳城，再从靳城飞首都，行李太多，盛穗华把东西速运邮寄，两个人只身赶路。

程醉觉得当初被迫抽离首都的时候，她像被抽尽了七情六欲，浑身疲软，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但现在又让她重新融合回去，她同样做不到。

没有一丝重归故土的喜悦，因为即将迎接她的事物，也并不美好。

霁城一中是最大的私立学校，程醉离开这里不过半年，却也觉得足够面目全非。

她回来的事还没几个人知道，从靳城转到首都，半夜三点钟到的酒店，芒果接到她电话，就马不停蹄的从家往酒店赶，在酒店门口见到她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对方裹了件厚实的棕色男士棉袄，还是军大衣老款，脑袋缩在大衣领里，浑身冻得瑟瑟发抖。

首都是标准的北方城市，气候干冷，空气中弥漫着无数冷因子粉尘，缭绕在四周，呵出一口一口寒气。

芒果辨认大半天，直到那人从大衣领探出半张白皙的脸，才认出那是阔别已久的程醉。

她三两步奔过去，裙角被冷风吹的直翻，“怎么不进去？！”

她猛一拍程醉的肩膀，吓得对方一大跳。

“等我妈”程醉扬扬下巴，不远处，盛穗华在跟出租车司机结账，从快递站取出的东西多，后备箱一时半会拿不完。

“你怎么穿成这样？”

程醉吸吸鼻子，“首都太冷了，一时半会适应不了。”

“这像你能说出来的话吗，看来时间是把刀不错，直接把从前那个负十度还穿超短裙出去炸街的程醉刀没了。”

程醉笑笑，摸摸鼻子，不置可否。

“你真是变得多啊。”芒果感叹，听不出褒贬，“说不上来，但稳重了不少，也成熟了，我从来不觉得你以前化的那些烟熏妆成熟过，但现在，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程醉开玩笑，“年龄大了。”

“行了，进去吧。”

程醉家之前的房子抵押给了银行，暂时还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她父亲自己也是租房子住，离开盛穗华雄厚的经济实力，他们在大首都简直找不到容身之处。

房子的事，盛穗华自然有办法，燃眉之急是程醉的入学问题。

在飞机上，盛穗华试探性问她，能不能接受回去之后立刻入学，程醉考虑了短暂一秒，点头答应。

总觉得历经一遭，她无论是承受能力还是抗压能力都提升不少，似乎谁在心里给了她一种无形的定力，让她不至于在众口难调的唾沫中惊慌失措。

霁城一中离程醉住的酒店挺远，没了专车配送，她自己坐公交上学，一中的校服是红白色，颜色鲜艳的像血，她晚上在试衣镜前穿上，转来转去，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好像蓝色更好看。

离家远，她第二天五点钟就得起床，芒果陪她住了一夜，早上五点钟的时候还昏昏沉沉的，赖在床上看程醉忙忙碌碌的往返于洗手间，“太累了太困了，眼睛都睁不开……”

五点半的公交，两人提前十分钟到的站台。

这片有学区，学生也不少，等车的学生中，蓝的红的，五颜六色，晃得眼睛发昏，程醉盯着别人蓝色的初中校服发神。

车来了，芒果拿手肘撞她，示意她看不远处。

那是苏米从前的朋友兼同桌，校服工整，短发，戴一副黑框圆眼镜。

整个人个头小小的，看着很老实，但在苏米那件事中，程醉知道她并不老实，她给苏米出的主意，事发之后，就能迅速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一大群人挤在车门处，程醉跟芒果被挤在最后面，向蝶走在她俩前面，镜片一瞬间反光，不经意间的朝后一瞥。

车上座位不多，后上的人只能站着，向蝶的脑袋到程醉脖颈位置，她生得矮，小巧玲珑，笑起来一双月牙眼，要多善良有多善良。

前面路口红灯亮起，车身猛得一顿，身体不可控制的朝前冲，程醉撞上了她的肩膀。

她本能把身体往后挪，在向蝶回头的时候，把目光投向别处。

她不想惹事，也想远远避开麻烦。

苏米出事那天，约了程醉去人迹罕至的后街，那天天阴阴的，动手时，她还记得苏米说过，一味退让，并不能自保，麻烦会主动找上你，找你偿还之前的债。

她的麻烦来了。

至于债，暂且不清楚。

公交停下，车里的人全都堵在一起，急着要下车，一片吵嚷声中，向蝶的声音在最后低低响起，声音不大，在叽叽喳喳的喧闹里却格外惹耳。

“我钱包丢了，”她抬起一张干净的脸，指指程醉，“刚刚是你站在我后面的。”

芒果一下就恼了，扫手推开她，“你什么意思？谁在乎你钱包里有几个臭钱？”

程醉拦住她，环顾四周，一圈都是看热闹的，“我没拿你钱包，你自己找找，我还有事。”

她拉着芒果就要下车，被好事的司机叫住，这种事公交司机屡见不鲜，车上的扒手总是找准好欺负又乖软的学生，程醉和向蝶，孰强孰弱，一眼明了。

“我看监控，刚刚你撞了一下她，拍的不太清楚，不然你就让她看看呗。”

周围人不嫌事大，纷纷起哄，“看看怎么了，长得挺漂亮，难不成还做贼啊？”

学校门口学生越来越多，她们三个像圆弧，无故吸引一大批学生围过来看热闹。

程醉把包递给她，又把浑身上下四个口袋在她面前翻了一遍，当着她的面，拉开校服拉链，露出里面的淡紫色中领毛衣，她笼统才穿了三件，里面都没有口袋。

她拍拍腰肢以下，有些嘲讽，“还要看吗？”

向蝶捏紧她的背包拉链，老半天不敢打开，程醉夺回去，拉开，把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

她没带什么书，只有几本要用的课本。

“可以了吗？”

向蝶惴惴不安的点点头，抬头的视线里是程醉漂亮的下颚线，短发戳着她下巴，随着她点头的动作一起动，“可以了。”

“哧啦——”拉链声刺破冷气，在人多却安静的环境下爆出刺响，如同泄气一般，被程醉“啪”一下拍上肩膀。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没什么刻意挖苦，却足以彰显她的不满情绪。

程醉在一中，是名人，打冒号那种。

所谓“名”，无非就是人尽皆知，在她这里，应该是“臭名昭著”。

她人传人的种种事迹，没落实几件，却传呼其神。

向蝶站她面前，被衬得像个可怜兮兮的小学生，至于程醉，更像条张牙舞爪的蟒蛇。

“呦，我当谁呢，回来第一天就欺负上人了啊？”

“不是不回来了吗？怎么又出现在咱们一中门口啊，这里配不上你大小姐，赶紧走吧。”

“可别啊，有人等着她呢。”

人群中嗤笑，“把自己当谁了呢，人家图她钱，现在她破产了，还图个屁。”

芒果被气的快喷火，刚要上前一步理论，被程醉拽住袖子。

没去苏城前，她没遇见过这种事，众星捧月，什么恶意，妒忌，她都没接触过，有人替她遮风挡雨。后来百鬼夜行，人性毕现，不过小小的校园，她就接触到了各种攻击，直到去苏城，有人告诉她，她没错。

“知道老子为什么要写《道德经》吗？”她自答：“因为老子喜欢。”

她单手插进上衣校服口袋，数落起她们的问题，“我破不破产，钱都落不进你口袋，有没有人等我不知道，但你们，铁定是没人惦记，至于回不回来——”

她一字一顿，“我没错，又凭什么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