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外斗殴”, “情形严重”，“给予处分”。
鲜红的字体落在陈知许这个名字上，显得格外不真实。
“这他妈还有假, 高二说的是真的！”
“早他妈跟你讲了, 有人亲眼看到了，两方撕在一起, 打的可凶。”
“真看不出来啊，你们说陈知许往日那成绩不会真造假被逮到了吧？”
“那谁知道, 之前新闻不是播过嘛, 某个中学某个学生连续三年作弊全校第一, 到最后高考才逮到的。”
“……”
周围一众人在叽叽喳喳讨论，程醉盯着那张纸发呆, 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心头弥漫着一阵阵迷茫恐慌。
所有人都在质疑他徇私作弊, 他过往优异的成绩，出色的表现，社长的头衔，都被蒙上种种猜疑，甚至有人开始提出学校拨款篮球社那些活动的资金去向也应该查清楚。
唐文毅还在说, 他对陈知许有严重滤镜, 眼下也算为数不多愿意相信他为人的人，但程醉整场不在状态, 心不在焉。
临近放学，又是段凝竹的微信号“叮咚”一声给她发来消息。
她没删段凝竹, 上次段凝竹被她发疯打进医院，到现在她们都没见过面。
程醉不想知道她状况如何，但发过来的这条信息让她怀疑那头究竟是谁。
跟上次不同, 这次是几张图片，上面的人都是同一个——周俊逸。
照片上的周俊逸鼻青脸肿，头上缠着纱布，躺在医院病床，一只手挂着点滴，半张脸肿得老高，那只眼睛睁都睁不开。
段凝竹：猜到了吗？校外斗殴，这可是陈知许的杰作。
程醉灭掉手机屏，调整了差不多三次呼吸，才重新切回对话框：为什么只发周俊逸？斗殴是双方的事吧？陈知许受的伤呢？你拍了吗？
她发完，把段凝竹加入黑名单，聊天页面没了那个碍眼的占据，她却依旧心烦意乱。
不论发照片的是段凝竹还是周俊逸，他们的目的无非只有一个——就是让她自乱阵脚，自己主动去找陈知许。
他们是让彼此互乱的人，因为她的出现，才可能会打破陈知许一向的冷静自持。她不敢确定陈知许对她浅淡的喜欢到底有几分，但她的喜欢已经足够了。
足够到不希望任何人去伤害他。
他本该光芒万丈。
第二节下课大课间，程醉坐在课桌前订正上节课的英语试卷，她看着倒似乎没受多大影响，该做什么做什么，只不过自从出了论坛帖子的事，她收敛许多。
那张脸倒是没办法收敛，但行事做事低调许多。
课桌一角被人敲了敲，是周曼，她对着程醉扬扬下巴，“出来。”
言简意赅。
程醉没磨蹭，跟着她出来，靠在班门口的栏杆上。
钢化玻璃上面密密麻麻的装饰波纹，透过扭曲的花纹，能看到小广场上来来往往的学生。
程醉不想废话，“什么事？”
周曼也没绕弯子，开门见山说：“唐文毅说的打架的事，听到了吧？给你发的照片看到了吗？”
“你不会真以为我相信那是段凝竹发的吧？”她分析的头头是道：“第一，段凝竹最不能听陈知许在乎我的事，第二，我相信她也不愿意毁了陈知许。”
周曼点头，“确实不是，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现在对陈知许的观感很不好，一个活在温度之外的人，对他的了解几乎全靠老师家长的嘴，凭一张脸和分数赢得大家的好印象，可现在十八道城墙厚的滤镜碎了，大家开始怀疑，猜测，只要周俊逸再把更详细的图文发上论坛，添油加醋，煽风点火，那到时候，陈知许这个名字迟早与周俊逸一样。”
程醉笑一下：“那只是学生论坛，别把掀起的波澜想的太大。”
周曼跟着她笑，是嘲讽：“论坛嘛，自由发言，可以是谈天说地取乐，”她凑近程醉，“也可以用言语杀人。”
“程醉，你忘了前不久你怎么被攻击的吗？从厌世冰冷转校生到假纯情卖.骚女只要一晚的时间，言论发酵远远超过你的想象，不信你就试试。”
她转身回教室，走廊上就只留程醉一个人。
冷风吹的她打了个寒颤，耳边不知怎么就传来某些人的窃窃私语。
“大学霸，也不过如此嘛。”
“笑死了，跟周俊逸那群逼一个样，骗这么久也是牛逼了。”
“哎，周俊逸可是女朋友不停歇换啊，说明人家某些方面强，那货看着就浑身病的惨白样，也能玩女人？”
“……”
当那些最不堪，最粗俗的言论铺天盖地压上一个人时，足以将他彻底摧毁。
……
一月份的正午，气温依旧严寒。
外面冷风阵阵，窗明几净的室内开着暖气，咖啡店此刻没几个顾客，程醉坐在第一排最后一位。
她端着杯子发呆，没注意到已经进门坐在对面的顾宜和。
顾宜和挥了几次手，她慢慢抬眼，老半天，才发出一句反射弧极长的“啊？”
顾宜和露出无可奈何的笑来：“找我什么事？怕不是关于拍照的，你已经一个多月没接活了，我爸签了新模特，可惜就是拍不出想要的效果，搞得他这段时间心情都乱糟糟的。”
“啊，那抱歉——”程醉慢吞吞的。
顾宜和扶额：“你这情绪不对劲的太明显，到底什么事？”
杯子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极细微的轻响，漾起一层层水纹。
“还是帮我拍一组照片，顾宜和，”她说，“我们拍情侣风，真正的。”
她说一不二。
甚至顾宜和都没说好或不好，她已经说出了自己凭直觉设计的构想。
“就地取材，就小吃街后面的巷子吧。”
那条巷子白天一片青烟冷灶，晚上却格外热闹，烧烤摊，火锅店，一条街，飘着油腻腻的油水味。
那里学生不常去，一高周围施工的小区多，大都是学区房，建筑进度叫急，去的基本都是农工，工人，还有各类社会人士，乱得紧，加上环境差，没几个背书包的学生敢往那里乱跑。
自然，每个学校除了流传乱葬岗这种传说外，总有女学生在那种地方遇险的此类话题。
顾宜和来不及劝，程醉就已经率先确定，她动作极快，放学后坐顾宜和的摩托车到花溪公寓，从顾珉的仓库里搭配好所有道具。
黄昏降临，程醉，顾宜和以及摄影师严宇就朝着那条脏乱不堪的后街走去。
这个时间，一高的教学楼灯火通明，程醉是请了假出来的，她穿的是勒身的毛线裙，前后身材曲线被勾勒的一览无遗。
她站在校园白色铁刺栅栏外的街道上，镜头正好扫入一高的教学楼。
严宇调整镜头，对焦青黛色的墙壁，而程醉的身影，被拍的更如同乱入镜头的少女。
发丝飞扬，毛线裙外的肩膀瘦弱白皙，明明是不经意的拍摄，效果却是出奇的夺人眼球。
夜幕来临，后街正热闹。
入巷就是一家烧烤店，烧烤架在白炽灯下滋滋溅油，灯泡上蒙着油尘，还有无数飞虫尸体。
狭窄的小路上四处是被泼的油水，整条街道都弥漫着一股食物变质的腐臭。
顾宜和皱眉询问：“你行吗？”
程醉没答他，反倒坦然站在人来人往的烧烤店前，她骨架匀称纤细，在烟火混乱的烧烤摊前，傲得离谱。
不像来采景的，像下凡惠泽人间的。
一双细长的月牙眼笑起来眉眼弯弯，不笑时配上轻微的上三白，看起来格外冰冷厌世。
她长得稚，一张幼态十足的脸颊与眼里的成熟毫不冲突。
举手投足，柔媚并显。
她在烧烤摊店前，无视其他人的围观，蹲下或站起，拍下所有她想要的姿态。
程醉的构想也简单，受够了欺凌的少女试图麻痹自己变强变坏，来到鱼龙混杂的后街，遇上同样迷惘的少年。
两颗炙热的心碰撞在一起，相似的遭遇除了让他们互相怜悯外，就是情感的升温。
故事虽唯美，但终究禁忌。
严宇一张张翻看，不确定道：“那咱们这主题叫什么最合适？”
程醉看着远处深色雾霾蓝的天，似是认真思考，“救赎。”
“救赎？”
顾宜和摸着下巴，他也不是两耳不闻一高事，时不时会翻看一高论坛，他知道程醉跟一高那位叫陈知许的少年关系匪浅，所以上次在论坛看到关于陈知许的帖子时，特意停留了一下。
什么“赝品”，“装蒜”等等的贬义词都用上了，结合眼下，看来是更脱不了关系。
他对这位叫陈知许的人士有浓烈兴趣，不仅恰巧的对上程醉这位大小姐刁钻的所有胃口，还让她疯成这样。
从后街出来，正好晚上九点多，一高校门口已经挤满了来接学生的家长，他们绕过人群，进了一家僻静的门店。
照片的打光角度都极其完美，用严宇的话，就是根本不用修。
“照片好是好，只不过哪家杂志社要呢？”
这不是杂志社给的主题，而且更重要的是，苏城几家小杂志社基本都是以学生刊物，青春读本为主，要求的风格偏阳光真诚，这种暗黑系的风格，有没有杂志社用真不好说。
程醉似乎没看见严宇的为难，“登最大的杂志社。”
严宇眼睛睁得跟她口气一样大：“你搞清楚，现在是杂志社挑我们，不是我们挑杂志社，还最大的。”
程醉咬了下手里的吸管：“我有办法，你先找，如果找不到，我们拿去登《名优》吧。”
《名优》这种刊物受众读者不止学生，主题也更加广泛，加上程醉跟《名优》那些千丝万缕的关缘，刊登几率也极大。
只不过一旦在苏城发行，以程醉现在的关注度，势必又被推上话题热点。
“你还想成为众矢之的？”顾宜和问她：“这图反差这么大，别到时候又成了风口浪尖。”
程醉摇摇头：“这是我最想拍的主题，就算真如你所说，那我也不怕，顾宜和，就当帮我一个忙，做我男朋友，救赎的人物就是我和你，我不管他们怎么说，事是我做的，照片我拍的，攻击我好了，我思想不正确，三观扭曲，就爱这种畸形博取眼球的方式……”
疯了。
的确是疯了。
她承认。
所有的谩骂与攻击都留给她吧，只要神明不被众生丑恶扯下神坛，那她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