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醉没回去, 她在四楼楼梯道坐了半小时,时不时回头看那扇门,在确认他不会再开门时, 她才选择离开。
总归放不下。
她掏手机给陈知许发了条信息:真不见我?
想想, 继续补充:
我回去了。
你别在意别人那些话,我知道不是你的问题。
那边, 书桌上手机持续震动,锁屏界面一条条跳进来未读微信, 联系人显示程醉。
陈知许坐在书桌前, 盯着手机屏幕良久, 等到它不再震动时才拿过来,解锁打开, 从上到下扫视完,他勾唇哂笑。
不是他的问题, 那到底该是谁的问题?
谁前一天晚上在天台上搂着他亲吻,转眼第二天就能亲密无间的挽着别的男生?
他越想越觉得可笑。
“咚”一声闷响,手机砸在床上,在被褥里陷一道深深褶痕。
英才班本来不受大雪影响,继续同高三一起上课, 但才上一天, 学校就收到县教育局通知,要求取缔。
通知发放下来, 刚好是高三的晚自习时间。
陈知许没通知陈景年,自己乘车回去, 这段时间方彤晚上加班勤,闪闪都是陈景年在照顾。做饭,接送上下学, 一个人忙两个人的角色,空不出时间来照顾陈知许。
方彤住的地方离闪闪的学校近,所以这几天陈景年都住在那边,这里的房子只有陈知许一个人住。
公交车在小区楼下的站台停下,他从车上下来,斜背着包,眉眼冷淡,没走出几步,便见着前面有人在等他。
不是他期待的那个人。
他目不斜视,一身干净的蓝白校服径直从一群人身旁路过。
“哎哎!陈社长,怎么看到连招呼都不打?”周俊逸靠着墙,笑嘻嘻说。
陈知许没理他,他倒也不急:“走什么啊,这快到期末了,我还想请教你问题呢陈大学霸,别看不起我们这些学渣嘛。”
他说着又恍然道:“哦,不好意思啊,突然想起来,陈社长上次竞赛连分数都没配显示出来,全市最低吧?哈哈哈哈,还不如去问副社长,话说您这弄虚作假,次次考试瞒天过海的本领能不能教教我们这些差生啊?让咱们分数也跟你一样好看,回家过个好年。”
陈知许停下来,那身出尘至极的背影顿住,扭过头,露出一张与气质极不符合的脸。
“想学?”他语气一如既往的散漫,但在坦然应下周俊逸的话后,带出一种睥睨的嘲讽来。
“你也配?”
周俊逸“呸”一声,“陈知许你妈的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给你脸了!他妈的一个赝品天天装什么装?听说你要被剔除英才班了,也是,咱们吊车尾的差生可还没你丢脸呢!”
他恼羞成怒到气急败坏的攻击,陈知许似乎置若罔闻。
甚至吝啬一丝丝情绪波动。
嫌这不够,周俊逸话锋一转,想到什么,继而阴阳怪气道:“物以类聚,说的真不错,你这清高货怕就程醉那女的喜欢,□□配狗。”
原本已经离开的陈知许兀的顿住脚步,夜里暗淡的灯光下,他像棵孤独的白杨,背脊挺直,孤岸的不可一世。
而眼下这个清傲至极的人已经转身,对上周俊逸洋洋自得的眼睛,然后毫不犹豫的,毒狠的,挥去一拳。
动作极快,在光线下只留一道残影,下一秒就响起周俊逸的惨叫。
骨头太硬了,拳头砸在脸上,咬肌与颊骨陷一道深刻凹陷,然后迅速反弹浮肿。
周俊逸的脸俨然已经一片青紫。
他吐一口血水,眼睛都是红的,“陈知许我操.你妈!狗日的!”
他这边五六个人,在意识到周俊逸被打后才反应过来,一群人一拥而上,把陈知许围起来,开始为周俊逸挨的那拳报仇雪恨。
脏话,拳脚,所有能施加恶意的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他寡不敌众,肩膀被周俊逸一只手扳住,随后有人朝他膝盖狠狠踹了一脚,受力点偏移,他尽可能的克制着身体平衡,但还是单膝扣在地面上,单薄的蓝白校服在一群污泥中孤伶。
“日尼玛的!还敢打老子!还敢不敢了!”周俊逸一脚踹在他胸口。
他稳住摇晃的身体,抬起头,额头上沁细密的汗,看对方鼓起来的半张脸颊,嘴角上扬的笑刚烈又诡异。
“你妈逼的还笑!”又是一脚。
周俊逸攥紧他领口,“老子偏要说,程醉他妈的就是个婊——”
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完,陈知许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扯开他,反桎住他的手,后手腕向后拧住,另只手掐住他的后脖颈,然后猛的将他的头朝地面上掼。
“砰砰砰。”
周俊逸没防备,脑袋生生磕了三声响,他感觉自己头顶有温热的血液从耳朵里朝外灌。
他也没想到,陈知许一个病秧子,有这么大的狠劲和毒辣的格斗术。
与地面的接触猝然终止,周俊逸头晕目眩,他还没喘口气,整个人就如同死鱼一样啪一声被他踩着背黏在地上。
腥热的血液顺着耳廓流下来,落在青紫的脸颊上,猩红狰狞。
而踩着他脊梁的陈知许也没好到哪去,被其他男生一把扯下来,狠狠呼了两拳后,像丢垃圾一样扔在路边。
他还能支撑着身体爬起来,嘴角上扬那抹诡异从未褪下去。
周俊逸情况有些严重,躺在地上没起来,几近昏厥。
“送周哥去医院!”
“快点的!别管那死货了!”
“打电话啊你妈的!”
“……”
五六个人匆匆忙忙,扛着周俊逸,没敢回头看陈知许。
夜风吹过来,带走刚刚头热的冲动,只剩一路萧瑟。
他拖着身体,靠墙,扶着墙慢慢往回走,动一下手腿,根据他的判断应该是没骨折,只是脊背伤的严重,身上都是磕碰,以及嘴角一大块淤青。
眉骨也受了伤,掩藏在眉毛下面,连着眉毛掉了一大块皮,猩红乌肿。
这条路到晚上基本没太多人,又是冬天上学时间,只有前两天大雪后的残雪。
冻得人膝盖发麻。
他费劲走进小区楼,按下电梯的关门键,靠在冰凉的金属墙壁上仰着头喘气。
衣服脏了,都是湿的,倒在雪地里,混上灰尘,沾了污泥。
汗珠顺着头发往脸颊,鼻梁山根再到脖颈,最后没进胸口,胸襟湿了一片。
他呼吸又重又沉,脑袋也发昏,手脚都是软的,快提不起劲,从内到外的疲惫感如潮水一般袭来,漫上心头。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他似乎旧症病发。
上一次这种状况还是出现在他八.九岁,母亲去世没多久的情况下。
药瓶就放在进门电视机下面的抽屉里,他一翻就能找到。
甚至没就水,他含着药片,随着喉结上下滚动,直接吞下去。
他就势躺在地面,等那种疲软退去。
屋里没开灯,像隔绝于外面世界的独立空间,无声,漆黑。
连楼上最常吵架的夫妻也安静了,静得能听到他缓慢复苏的心跳。
阳台门窗没关,只拉了窗帘,窗帘被风拂开一角,他捕捉到那丝微弱光亮。
他没有起身,而是慢慢的挪动身体,朝着那处帘角移动,背脊发力,伤口被拉扯开,似乎有鲜红的血液在窜动。
他没管,继续往前挪,额头的汗珠滴在地板上,他手终于触碰到了帘角。
翻了个身体躺下,后脑贴着冰凉的地,他觉得舒服了些,视线里不再魆黑,有了暗光和若有若无的声响,来自对面那栋楼。
倏而。
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有声异响。
他以为是幻觉,在一声比一声清晰后,他睁开眼。
这不是幻觉。
而是来自身边,听得到,看得到的,犹如生命躁动的跳跃。
他支不起身体,只能伸手把那扇移动玻璃门拉过来,然后挪动身体,让后背靠在玻璃门上。
他听清楚了。
是那首Richard Clayderman的wedding in the dream。
乐器是小提琴,音色绵长悠扬。
声音从窗外顺着风飘进他的窗口,让他有幸抓住这段乍泄旋律。
音乐还在继续,他听的更清楚了,那声音来自六楼,他日思夜想的,少女的窗口,她看不清他身处黑暗,但他能看到她在神明一样的灯光下,雪白的衣裙和纤弱的锁骨。
……
“哎,程醉你知道吗,最近高二教务主任脸巨臭,他们年级的陈知许没来,有学生举报他在外跟同校学生聚众斗殴。”
大中午的,程醉趴在课桌上补眠。外面冷风簌簌,寒风扑棱着玻璃窗,像张牙舞爪不甘心的躁兽。
殷念戴了驼色的围巾,一进门,眼镜上扑一层白雾。
高二放了一星期雪假,大雪停后正式上课,还没复课一周,细细算来,她已经两周都没看到陈知许了。
自从那次敲门被残忍拒绝,程醉也就忍着没找他,本以为多多少少会在电梯楼道里遇着,没想到真一次没撞见过。
见鬼。
直到前天她下楼扔垃圾,见陈景年大包小包往汽车上抬东西,她才猜测陈知许是不是跟他父亲一块去了方彤家。
“不可能,”程醉还么听完,就一口否掉殷念的话,“除非天塌了的事,否则我才不信他会主动动手。”
不是打不打得过,他这种人,不论对方是蝼蚁亦或是大人物,他都没太大兴趣去搭理,生性过于冷淡,不懂撩拨也不知情趣。
被那两个舅舅磨了十几年,也没见他哪天脾气上来。
殷念就知道她不信,“行,不过你别以为是我自己胡乱掰扯的,我是听高二的说的,他们复课一周了,陈知许不仅没去,连假都没请,英才班的班主任说他破罐子破摔,既不澄清之前竞赛的事,也不重振旗鼓,谁知道他怎么回事。”
谁知道?
程醉也不知道。
她发过好几次信息,他都没回。
下午第四节课是班会课,往常这种课不是自习就是说些安全问题,而今天唐文毅拿了一堆处分报告的照片,放在投影仪上给全班看。
“快期末了,别因为高二放假的事搞得班里气氛低迷,你们跟别人能一样吗?打起精神来!”
一番精神鼓励后,他抖开一沓处分报告,红彤彤的信纸。
“高二放假第一天,有人就在校外聚众斗殴,都想干嘛,拿老师的话当耳旁风?!一共七个人,有高二的也有高三的,所幸没有我们班的,校长让我们拿给所有班看看,以此为戒!”
纸张抖开,众目睽睽下,白纸黑字,陈知许三个明晃晃的大字在投影仪上显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