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瞬间, 仿佛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扼住程醉的喉咙,教她发不出只言片语,全身仿佛定格一样, 连手指接着往下滑的勇气都没有。
那些被她丢盔弃甲深埋进尘土里的过去, 现在被人一寸一寸,一厘一厘, 重新挖了出来,如同鞭尸, 把她阴暗见不得光的一面都扒开在日光下, 血淋淋的。
论坛的帖子都是匿名发布的, 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从帖子的内容来看, 这个人对她异常了解,不仅现在, 还有无人知晓的从前。
——来说说吧,高三五班程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漂亮,认真,张扬明媚, 这都是我在论坛里看到对她的形容词, 果然啊,离开这招真好用, 完全洗白过去,脱胎换骨, 把自己变成一个崭新的人。
如若不是我们曾经认识,我也会被这样“优秀”的她欺骗呢,可惜我记得清楚, 她曾经在酒吧风光无限,男友不断的风流生活。
约.炮女摇身一变,变成现在成绩中上的乖乖女,怕是没少下劲吧?
她是改头换面了,但被她伤害过的人呢?
如果看到这个帖子,请转告程醉,帮我问问她,记不记得薛穆?记不记得苏米?
她从泥地里脱身,却留下一个无辜的姑娘受尽苦难。
倘若我不说,苏城一高的所有学生永远都会被蒙在鼓里吧?看不清恶人的真面目,迟早有一天,成为受害者的就会是你。
……
两年前的6月14号,程醉你记得这个日子吗?你应该记得一辈子吧?霁城路的后街,那天发生的景象你还历历在目吧?
你跟苏米都是名优的头牌模特,那期封刊会从你们俩中选一个,前任主编谈话里无意吐露大概率会选择你,但早在之前你就承诺苏米,会把这期让给她,因为她要报名模特大赛,这期封刊的履历对她很重要。
且不说你出尔反尔,欺骗她之后,还反咬一口,故意向主编告密,直言是苏米蛊惑你,对你提出这种不合理的要求。
主编本就对你有所偏爱,苛责苏米之后,她气不过,私自找了一个社会朋友试图威胁你,让你说出实话,地点就在霁城路位置偏僻的后街,这点她确实做错了,但是你激怒他人,颠倒黑白在先,就别怪别人报复你。
谁想到我们程大小姐财大气粗,被堵在后街也不怕,而是甩给苏米朋友薛穆一张卡,任由这群渣滓毁了苏米的一生。
且作案手段极为残忍,苏米□□撕裂,全身多处骨折,包括下颚和鼻梁,腿部终生落下残疾。
消息传出,你自然不会承认这是你反过来怂恿的,但你没想到,后街前两天装了新的监控,人证物证俱在。
那会儿你母亲利用关系和钱疏通,四处打点才把你保下来,可能是恶人自有恶人报吧,没一段时间,你爸妈的离婚案以及公司股权争夺让你母亲落了下风,加上人言可畏,才被迫搬离,来苏城安家。
你是能改变自己的身份,风头照出,风骚尽显,殉葬的却是一个女孩的一生,你不仅怂恿,甚至在薛穆他们动手时视而不见,不肯施舍一丝帮助怜悯,你有今天,不亏。
甚至事发之后,你跟你那几个朋友还虚情假意到病房探望,用那副恶心的嘴脸恶心生命垂危的病人。
哦,你的炮友们可也是帮你做了不少事呢,不能容忍别人对你的诋毁,捍卫你这样一个品德败坏的人。
……
几千字的文章,文末还有图片。
苏米的图片——躺在病床上,浑身都是仪器,脸部缠满绷带。
酒吧——是程醉跟朋友经常去的那几家,一桌子的酒瓶,男男女女围坐在一起,花臂花背。
以及所谓的,程醉的炮.友——是她两个前男友,不是同一时期交往的,但在同一个酒吧都留下了热吻照,她坐在对方腿上,被男生按在怀里亲吻。
一张张图,全是板上钉钉的罪证。
晚会还有几分钟结束,这个时候学生们的注意力都沉浸在表演上,还没几个人点进帖子,但程醉看到,已经开始有人陆陆续续留言了。
清一色的“不敢相信”,“好可怕”的字眼。
她屏息几分钟,安抚住心口,然后快速给洛衫发短信:在吗?论坛上有污蔑我的帖子,请帮我迅速删一下。
洛衫此刻在忙学生会的事,消息顾不上回,电话也顾不上接,程醉再点进去,对方为了防止帖子被秒删,用十几个小号不断在论坛刷屏。
程醉觉得手心发麻,掌心沁出丝丝密密的汗。
她也是想过这些事会被扒出来的,但未曾知道会这样快。
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开始宣布落幕谢辞了,台下各个班级的学生开始陆续排队离开。
结束时间迟,负责活动的老师拿着麦克风高喊,晚会结束就可以回家。大部分学生都带了手机,关于她的秘密,俨然即将昭告天下。
她原本跳舞累的一身汗,身体好不容易回暖,在这个隆冬节气里,犹如瞬间坠入冰窖,动弹不得。
她手指揿进殷念的手心,身上冷的发抖。
感受到程醉身体的异常,殷念疑惑问:“怎么了?我们回去吗?”
程醉快说不清话了,点头:“回去,回去吧。”
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劲,殷念停下来,替她拢了拢外套,“怎么看起来那么冷的样子?你之前不是说要等陈知许吗?现在还等他吗?”
陈知许。
念及这个名字,翻滚的思绪一阵一阵在脑子里沸腾。
她吸吸鼻子:“不等了。”
洛衫回了她的信息,发的语音,语气十万火急:“怎么回事,你说的帖子我看见了,将十几个小号依次禁言删帖,但已经被好多人转载了……”
程醉快听不见她的声音了,在簌簌寒风中,迅速红了眼眶,握着手机,手足无措。
殷念从没见过她这幅样子,牵着她把她带到教学楼后面没人的地方,“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
这句话仿若点燃导火索的最后一根引线,殷念就看到程醉眼眶蓄的眼泪犹如挣脱风筝的线,啪嗒啪嗒往下掉。
“唉,怎么回事,别哭啊。”
回答她的是程醉抽泣呜咽不清的声音,她蹲下来,肩上的蝴蝶骨隆起,撑着外套下的吊带衫,弯出一道很好看的弧线。
从程醉来的那一刻,她就是一个仗义强势的人,殷念没想过,该怎么哄面前这个哭的这么脆弱的程醉。
“那都不能怪我,殷念,我不是先知,不知道……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也不知道……要如何补偿,我真的……就不是……故意的。”
她断断续续的诉说,眼泪把眼妆晕染开,显得弱势又狼狈。
“要是我知道会是这个结局,我也不会那么做的……当时也是帮人,但没有想到会害了她……”
她说的口齿不清,但带着哭腔的每一句,都充满痛苦。
殷念点开论坛,果不其然,那篇文章已经传疯了,全是转载,截屏,图片。
她花了一分钟的时间理清头绪,试图先安抚程醉。
学生早已一窝蜂朝外冲,此刻校园里寥寥几人,殷念把她从地上扶起来,送到公交站台。
程醉此刻情绪平稳了点,但下一刻,两人皆一怔。
站台长椅旁站着陈知许,正转头定定的看着她们。
夜里的寒风很凉,吹乱了程醉的发丝,眼眶挂着的泪水像被冻住,凝了薄薄的一层霜挂在眼睫上。
程醉调整呼吸,回头对殷念道:“你先回去吧,我现在好多了,回去再跟你说。”
殷念离开,原地便只剩下他们两个,陈知许的目光一如既往,淡然,深沉,在黑夜里,显得眉目更深,以至于程醉不确定他看没看见帖子。
她定了气,缓慢的朝他走去,走到与他并肩的地方,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额头的鬓发在夜风里飞舞,程醉伸手把他们捋平,脸颊也因为过度痛哭发红发烫,眼睛也是红的,状态丧的不行。
她别过脸,看别的方向,不想让陈知许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车驶来,她第一个上了车,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把头靠在车窗玻璃上,下一刻他跟上来,在她身旁落座。
换作以往,程醉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但此刻,她真的提不起半分劲。
两年前的6月14号,她确实记得比谁都清楚,那天事发之后,警察很快就调查到了她,她难咎其责,即便是苏米挑衅在先,她怂恿薛穆,给钱办事也是违法行径,等同于犯罪。
手铐拷在手上的那一刻,是前所未有的恐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判死刑。
在警局里拘留三天,这三天对她,无疑度日如年。
最后来接她的是盛穗华,她很淡定的告诉她,你暂且没事了。
想到那天,世界都是黑暗的,天都是塌的。
苏米家长叫嚣上门,在网络上请人撰文为苏米讨一个公道,她就像缩进壳里的蜗牛,连触角都不敢往外伸。
事情闹到她朋友那里,闹到学校,闹到邻居街坊,她十六年的象牙塔在那段时间轰然倒塌。
之后盛穗华让她休学一年,把她送到别的城市,定期带她散散心,状况才稍有好转。
而今,那种全身绵延的无力感再度袭来,她仍旧没办法抗衡。
随着车厢的摇晃,脑袋被玻璃窗撞了一下,“咚”一声,后知后觉的钝痛感在脑袋传开。
身旁的人动了一下,右手扣住她肩,把她往自己肩膀上带:“别靠窗,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