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鼻淡淡的冷松味, 清新好闻,程醉吸了下鼻子,没动, 任由他右手虚搭在自己耳边。
车厢有些颠簸, 程醉的头小幅度的,轻撞在他颈窝处。
“你看到了吗?”程醉终于开口问。
他知道她说的什么, 汇演还没结束的时候,身旁的韩松林就拿给他看了。
“嗯。”
就这一个字, 像是成为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路上她尚且安慰自己兴许陈知许还不知道, 兴许他不喜欢听那些风言风语,即便在心里已经排练好了万一他知道了, 相信了,会是怎样的后果?现在真切听到他回答, 先前的措辞全部分崩离析。
程醉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缓:“那你怎么想?是不是颠覆三观?觉得我差劲透了?”
回答她的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在她忍不住偏头看向他时,他正定定盯着她,视线里意味不明,那双眼睛魆黑深幽。
他的眼睛总是不明亮的, 裹挟着浓重的阴郁感和疲倦感, 永远给人一种低调冷漠的表现。
“我看到的,是现在面前的你。”
但是背后, 曾经,掩盖无数他不曾了解到的过去。
车身一个前倾到站, 乘客接二连三的下车。
许是他的话给了她一点慰藉,程醉情绪安稳很多,在座位上足足坐了半分钟才起身离开。
隆冬似乎来势汹汹, 前不久还秋高气爽的天气,此刻已经寒风遍地,风卷着少女的长发拂在身后少年的脸颊上,从他唇部轻轻擦过,他走在她身侧,两人一并缄默。
他不擅长说好听话,也不懂安抚人,此刻最好的做法就是保持沉默。
冷风刺骨,街边的小店早就关门,小区的红砖路在路灯微弱的照射下寂静幽黑,两个人的影子,被拉的极长,朝后看,道路两旁的香樟树在风中疯狂起舞,夜色下,黑暗狰狞,后方的小路看不到头,被漆黑笼罩,一如程醉心头的阴霾。
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是一连串的微信未读信息,她抬手看了一眼,都是芒果,小卷发来的,她们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连续发来大段大段语音,程醉一条都不想点开。
她划拉下来,瞥见芒果那条“错不在你,在我,如果我们任何一个人当初勇敢一点,或许就不会是现在的局面。”
勇敢一点。
她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勇敢的,不论是殷念,还是洛衫,没有人评价过她胆小。
但是那种证据确凿,因为自己的无意狂妄而造成的对苏米的伤害,是勇敢也弥补不了的。
是她自己,过于自大。
程醉没办法站出来辩驳说帖子说的是错的,那些确实是她一手造成。
她跟苏米都是名优的封刊模特,不同的是,她是封面,而苏米是内页。苏米是另一家杂志社跳槽过来的,在名优工作时间还不到四个月,所以杂志社自然不会把好资源拱手给新人,只会仅着程醉先挑。
那段时间苏米要去参加霁城的模特大赛,规模大,奖金丰厚,同样,报名条件也相当苛刻。
她明示暗示恳求程醉把下一期拍摄封面的出镜机会让给她,出于她的请求,程醉没多想,直接答应。
两天后的晚上,她跟苏米在一家酒吧撞上,她原本不想去,但因为是芒果朋友的生日,给芒果面子,她才和芒果一起去酒吧聚餐,没想到就在那里起了事件开端。
她们两桌距离很近,苏米没发觉程醉来了这里,身边坐了一圈男性友人,一边喝酒一边大骂名优的前主编,那时候梁静雯还只是副编。
“蒋安这个死老男人,我之前求了好久都不肯把拍摄封面的机会给我,硬是偏袒自家模特,他妈的,老娘哪里比程醉差了?狗东西!”
“还要老娘亲自去低声下气求程醉,他妈的等我成功报名比赛,绝逼毫不犹豫踢了这家杂志社!”
一旁的友人附和:“利用完就丢!苏姐值得!”
芒果程醉都是名优的老员工了,芒果是个暴脾气,站起来就要开骂,程醉一把拉住她,被她直接甩开:“你傻不傻啊,都骂到头上了,还忍着?”
程醉摇摇头:“我不会让了,现在这状况不适合生事,而且你朋友还过生日呢,坏了人家生日宴不值当。”
她说到做到,第二天就找了蒋安,提议重新接拍。
没几分钟,苏米就找上门打来电话,程醉没跟她绕弯子,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拒绝,语气冷硬强势,顺带狠狠讥讽了把苏米。
她与苏米,都是吃不了亏的性子,脸皮撕破,谁都不客气。
苏米给程醉发了霁城路后街的地址,约她在那里见面,并且只准一个人去。
她如期赴约,却没想到对方带了足足五六个社会混子。
程醉不怕这种场景,而且其中领头的那个男生薛穆她见过。
对方明摆着找她麻烦来的,程醉没跟她客气,走上前直接扔了自己的卡:“她给你们多少钱办事?我出三倍。”
薛穆是苏米临时找来的,苏米也不熟,只觉得他打架够狠,能对付得了程醉,没想到对方见钱眼开,收下卡,豪爽问:“你想让我干嘛?”
程醉扬扬下巴:“她让你对我做什么,你就怎么做。”
她撂下话,没管后续,心里抱着他们应当认识,给钱眼开,拿人手短的人,也没太大胆真去做什么,留下一行人先行离开。
不曾想到薛穆这种人渣,真的跟其他几个男生合伙轮.奸了苏米。
以至于她听到消息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苏米家属朋友报了警,警方上门录口供询问事发情况,程醉都没反应过来。
她被轮番的传唤去派出所,内心被后悔煎熬淹没。她一直引以为傲的淡定自信被敲击的粉碎,就是这种狂妄心态,连累太多人。
蒋安辞了职,梁静雯顶上主编的位置,那些知情,参与的朋友,都在为她真切实感的担心。
盛穗华带她去医院看苏米,病床上的女生死盯着她,快要把她盯出一个洞,那双瞳孔迸射出的恨意让她畏缩懦弱。
她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但在那种无边无际的指责里,她觉得自己错的离谱。
回忆终止,程醉抬手去擦眼睛,脸颊上的泪渍却已经被风吹干了。
“陈知许,这种痛苦会伴随我一生的,无论我跑到哪里,都逃脱不了,因为这个污点,无论我未来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她说着,声音就越来越小,夹杂低声啜泣的哭音:
“但我来这里,是真的想变好,我没法说那些都是假的,我交过很多男朋友,去酒吧喝酒,起哄闹事,这些都干过,但真的没有故意想去伤害一个人……”
“第一次考试,我比之前进步好多好多,好像我好好学习,也能跟你们一样考大学读学士,陈知许,我没有骗你,我其实并不坏,贪玩了一些,叛逆了一些,但我都能改,你教我写作业,我都有好好写,陈知许,你不要不带我玩,我不想再跑了……”
从首都霁城到这里,路途太远太远,安个家真的好不容易,适应一个环境,结交朋友,也不容易。
遇见陈知许,是万里挑一的事情,可遇而不可求。
程醉蹲下身,抱着膝盖,呜呜咽咽,像随时会碎掉的琉璃。
她长这么大以来,顺风顺水惯了,骨子里养的骄矜自信,陡然发生这么大事,彻彻底底打破了她贯有的保护网。
陈知许在她身旁蹲下,骨节分明的手牵进她手心,倏而收紧。
“程醉,”他说:“错才需要跑,我们不用。”
猎猎风响,少年的声音被卷进风刃,但程醉还是真真切切听到了。
她抬起头,迎上陈知许的目光,四目相对。
“是吗?”
“嗯。”
“如果那天我没有给薛穆钱,就不会发生这些了。”
陈知许说:“那现在受到伤害的就会是你。”
他叹口气,替她把被风吹扬起的头发捋到耳后:“保护自己没有错,程醉。”
我们没有错,不需要跑,错的人才需要。
……
她被陈知许送回家,洗完澡,情绪才缓和回来。
手机振动两声,是陈知许发来的,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给她发信息。
陈知许:想想这个帖子是谁发的。
他做事总是逻辑在线,会率先考虑权重最大的条件。
程醉坐在床上,看着这条信息怔怔发愣。
会是谁呢?
是苏米还是她的朋友?亦或是其他人?
电光火石间,她陡然想起,晚会期间,她们在后台时,段凝竹那句意味不明的话,让身边的人等着今晚看好戏。
段凝竹。
程醉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极近咬牙切齿。
翌日的校园,关于程醉的传闻早已传遍,她昨晚失眠一夜,索性早上起早来学校。
一路上不免有同学对她投来猎奇的视线,她一概不理,径直去了班级。
早自习班里很热闹,后面两排男女生是几乎□□裸的内涵讨论:
“原来真有高三生在外约.炮啊,以前只听过别人的传言,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种人竟然就在身边。”
“能做出给钱强.奸同事这种事,约.炮有什么稀奇的。”
“哎呦,还是你会说。”
“这不还没锤死吗,谁知道帖子真假啊,别那么快妄下定论。”
“妄下定论?你什么意思啊?你该不会是也想当人家炮.友吧?可惜人家看不上你,别自作多情,而且你自己打听打听,模特圈有多乱,潜规则一堆一堆的,能干净到哪去?”
“……”
程醉听出来,最后一段话,是周曼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