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自中午,只增不减。
下午上学,程醉特意带了伞,雨下的大,不好打车,她老老实实等公交。
公交站台在小区后门那里,几步远。
苏城这种地方,地小路窄,没有严格的交通时间表,到一点钟,公交车还没来。
高三要求一点十五到校,还有十五分钟。
她撑起伞,匆匆忙忙从后门跑到前门,等了五分钟,才拦到一辆的士,到学校已经是一点二十了。
高三这栋教学楼此刻静悄悄的。
只有她踩上楼梯的声音。
高三五班在三楼,拐弯第一个教室。
预备铃响,都在准备上课,没记错的话,下节就是唐文毅的数学课。
唐文毅夹着书,从办公室的方向径直进了班,不说半句废话,翻开讲义就要讲题。
原本沉沉闷闷的环境,在程醉一声“报告”下打破。
中午被打湿的校服,她用吹风机吹干,蓝白色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更像休闲装,长发束在脑后,额头饱满,眉毛下一双过于勾魂的眼。
来这里后,她就完全放下了过去的生活习惯,烟熏妆,大红唇仿佛一瞬间就成为昨天的事,她转身换了一身新皮囊,不施粉黛,沉醉于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乖乖女模样,沉浸角色,转换自如。
唐文毅看到她,停下课,说了句:“进来。”
“这位是新转来我们班的程醉同学,希望以后跟大家能好好相处。”
他面向程醉:“先坐倒数第二排那里,座位半个学期一换。”
程醉提着书包,径直走到倒数第二排。
一高是苏城的重点,五班在普通班中也算是不错的,扫过去,几乎所有人都中规中矩,除了一道道投在她身上好奇的视线外,周遭一切,都是优异生的配置。
挺好。
坐在外面的女生忙不迭起来让她进去,偷眼看她。
程醉回她一个宽慰的笑,女生原本绷着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这么个小插曲耽误了大概有十分钟,唐文毅借机又鼓舞鼓舞班级士气,几句话一说,下课铃就响了。
他夹着书出去后,安静的教室开始嘈杂,热络。
程醉这人从来不拘谨腼腆,就算到了个新环境,也能适应的很好。
她递给同桌的女生一块口香糖:“你好,我叫程醉,我们俩以后就是同桌。”
这台词挺中二,起码她以前这么认为。
要是被那几个损友听到非得笑岔气:没想到程姐也有主动去交朋友的一天啊?
时过变迁,真轮到自己亲自尝试,体验也没那么差。
因为对方很热情的回应了她。
“你好,我叫殷念。”
殷念长着张圆脸,下巴略尖,眼睛跟黑葡萄似的,光是看着就讨喜。
她一边说话一边塞给程醉一只真知棒:“我原来的同桌前几天被抓到考试作弊,被学校勒令休学一年,而且她脾气特差,风评也不好,你看起来比她好相处多了。”
程醉有点想笑,又不忍心戳破她的美好幻想,只能顺着她的话问了句:“是吗?”
殷念使劲点着头:“嗯嗯嗯,而且你听没听过两人长期相处在一起,就会越来越像,你这么好看,几个月后,我会不会也变得好看?”
许是察觉到自己说话没头没脑,殷念不好意思的住了嘴。
高三的教学楼跟高二两两相望,一二三年级,横向次第排开,中间隔着一个小广场,走廊边沿用的是防空玻璃,他们从高三的教学楼看高二那边,一览无遗。
下课有同学三三两两趴在那朝楼下看,程醉百无聊赖,视线跟着过去,就看到小广场上正活蹦乱跳的男生们。
那个高高大大,露出一口雪白牙齿的,她认识。
那天溅了她一身泥水的男孩子。
这个年纪的男生精力旺盛,欢蹦乐跳一天也不觉得累。
程醉听到他隔空高喊:“阿许,一块来!”
“你教室不就在一楼吗?!又不用爬楼!”
“这么不讲义气!得了吧您!”
整个学校,都充斥着他的大嗓门。
呼喊有效。
程醉再看过去,他旁边便多了那位孤傲挺拔的冷白皮。
个头高,长得好看,一众人中,鹤立鸡群。
上课铃打响,她挪回视线,眼睛里,飘飘忽忽,还映着那身干净利落的蓝白校服。
*
这两天雨势猛。
上午阴着天,中午放学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本来打算不回去,一摸口袋,忘了带饭卡,程醉只能打伞乖乖顺着人流出校门。
盛穗华最近忙得不可开交,自然不可能过来接她。
她在公交站台等了将近二十分钟,人流从拥挤到稀疏,雨势却没减小。
程醉认命的撑着伞走进雨布中,一迈脚,裤脚便湿了一片。
她有些烦躁,低低骂了声,退回去。
她宁愿不吃饭挨饿,也不想被淋得一身狼狈。
“滴滴滴——”
身后有车开过来,程醉手忙脚乱的退到一旁。
车子没开走,反而在她身边停下。
车窗缓缓降下,程醉抬头,撞进驾驶座上一双温润的眼。
是那天电梯里,还帮了她一把的中年男人。
一时间,程醉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握着伞柄的手指紧了紧,对着他仓促一笑。
“要回家?”男人问她。
“嗯,”程醉点头:“我在等公交车。”
“上车吧,”男人笑的爽朗:“反正都住一栋楼。”
他摁下开车键,车门一松。
停顿两秒,他催促:“这雨不会停,快上来吧。”
程醉不再犹豫,走到车门旁,收了伞,拉开车门。
里面坐着那身安安静静,垂眸看窗外的蓝白校服。只偏头看了她一眼,就重新收回视线,望向窗外。
程醉坐进去,男人发动汽车,在雨幕中缓速前行。
“我之前好像没见过你,昨天是第一次见你。”
“嗯,”程醉解释:“我前天才搬过来,从外地转学回来的。”
“也念高二?”
“高三。”
男人莞尔:“那很紧迫啊,只有一年时间了。”
他说着把话题转到男生身上:“知许,可以跟别人打个招呼,都是同校的。”
男生看过去,眸中墨一样的黑,却不说话。
程醉跟他的距离不到一米,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
这么近距离,她彻底看清他冷白的脸,山根高挺,眼睛藏在深邃眉弓下,五官刀削般深刻。唇线轻抿着,面色没一丝动容。
气氛安静数秒,男人也没尴尬,似乎早已习惯这种情况。
“这是我儿子,陈知许,读高二,他们班也在你们高三那栋楼,离得挺近的。”
“是吗?”程醉脸转向他,后者一个眼神都没投过来。
“你俩都能一块放学,方便。”男人半开玩笑。
说话间,车子已经到达小区楼下。
程醉率先下来,打开车门,撑起伞,背对身后男生,弯下腰,钻进伞里。
她腰细腿长,弯腰的一瞬,校服被往上拉了拉,露出一小截莹白的腰。
快要下去时,她又忽而回头,眸子水洗过一样的发亮,眼尾上挑,声音清甜:“谢谢陈叔叔,叔叔再见。”
视线转到陈知许身上,她放低声,像带着蛊惑:“谢谢了,弟弟。”
退回去一步,车门尚未关上,微弯腰,紧盯着他的侧脸,程醉又加了句:“下午见,下次一起去学校。”
车门外的水珠蹦跳着落到她头发上,阴云遮了漫天,他半张脸掩在昏暗中,鼻梁的阴影打在右半边脸上,墨一样的眼睛映着程醉的脸,清晰到鬓角的细细的绒毛,到她右眼角的那粒小小的黑痣。
他慢慢挪开视线,那抹暗沉却没散去。
打完招呼,程醉转身上了楼。
车子留在原地,陈景年打方向盘倒车,径直把车开进地下车库。
从车里下来,外面的凉风扑面而来,路两边的广告牌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孤身撑着把黑伞,雨雾中,身姿挺拔。
陈景年走过来,伸手要接他肩上的书包,他不动声色的避开:“我自己拿。”
陈景年没坚持,就着他的伞,一块进了七号楼。
楼梯口几处潮湿脚印,那是程醉留下的,电梯门口一块水渍,能想象到是她手里那把米白色雨伞抖动掉落的。
电梯在两人面前缓缓打开,进去后,陈景年抬手按下4楼键。
上方的红色电子屏显示的数字一格一格跳动,门外隐隐约约传来楼上的防盗门开合声。
*
阴雨天,五楼的卧室窗口传出一阵一阵的电子琴响,那是程醉在放音乐。
中午休息时间,她鲜少午睡,盛穗华不在家,她一个人对着电脑屏幕练习古典舞。
太久没跳了,抬腿下腰,接着闪身一个大跳——
“咯噔。”
她吃痛,一条腿跪在地上。
揉揉脚踝,白玉一样的脚腕红肿一片。
即便热过身,因为太久不跳,现在陡然重拾也极容易伤害到自己。
她忍着痛,一瘸一拐到抽屉里翻跌打药,冰凉的药膏敷在红肿处,程醉把平板拿下来,舞蹈视频的进度条拉到最初,重头看一遍。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谁啊?”
门外没人出声。
她从地上费力爬起来去开门。
“哗啦——”最里面的门打开,隔着扇防盗门,她看到脸色冷白的陈知许。
楼道里很暗,白天声控灯派不上用场,人几乎是掩埋在黑暗中,程醉有点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从他眼里投出的视线,准确无误的扎在自己脸上。
少年的五官过于好看,在昏沉沉的环境下,泛着层柔白的光,不说话时,整个人透出来的气息都是禁欲冰冷的。
这种气质,程醉还是第一次见。
她靠着防盗门,一绺头发搭在肩膀上,笑的风情万种:“什么事,弟弟?”
“弟弟”两个字在她舌尖缠绵片刻再倾吐出来,顷刻就带了股不知名意味,在狭窄又隐秘的走廊,无端添几分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