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温热一触而散。
发丝垂下来,落在陈知许胸前,室温莫名就燥热起来,她盯着他的脸,目光灼灼。
与她相比,陈知许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没有因这个吻而乱了节奏。程醉伸手摸他的脸,顺着他流畅漂亮的下颌线,“弟弟,你能不这么冷淡吗?”
他扶着她的肩膀,稍稍用力,把她从面前推开,继续低头,看自己的课本。
程醉偏就不如他愿,坐回去,直直逼视他,两人对视了十几秒,程醉看着他寡淡的脸色,没来由涌出种丧气的怒火。
“连做这种事都提不起兴趣?”她一字一句说:“你个木头。”
.
寂静缄默的午后,程醉从陈知许家回来之后,怎么都安心不下来,看书不行,追剧不行,做题也不行。
她踢了几脚墙根,把脚踢的生疼。
想想陈知许那看白痴智障的眼神,她就懊恼到不行。
她程醉还没遇到过这种事呢,放在以前,怎么说,对方都会给她面子,到了陈知许这,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之前的人看破不说破她是智障这件事。
她趴在床上,整张脸都埋进枕头,从窗外传进来几声砸东西的声音。
她以为又是某家夫妻例行吵架,抬起头,声音穿窗而来,音源越来越近,并且这人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动静闹得大,从砸门变成撞门,一声比一声响。
程醉从窗户探出头,仔细辨认一番后,声音似乎是从四楼传来的。
紧接着,一道粗犷的女声响彻整栋楼,“陈景年!你他妈别给老娘装死!出来!赶紧给老娘滚出来!”
“你装死就行了?!今你不出来我就侯这了!杀人偿命,没让你偿命,你还当起缩头乌龟了?!!”
“……”
“陈景年”三个字立刻让程醉警觉起来。
这是陈知许父亲的名字。
她记得陈景年是个律师,早出晚归,一般家里只有陈知许,偶尔陈景年回家会给他做顿饭,忙起来,他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程醉衣服都来不及换,在吊带外面套了件长外套,换了双马丁靴,从六楼咚咚咚下楼梯到四楼楼梯口。
她从走廊往里面看了一眼,是个五大三粗的女人,身后跟着两个男人,都是一身腱子肉,那个女人在拍门,动作大,声音也大,几乎一栋楼都听得见。
后面的两个男人满口飚脏,连程醉都听不下去。
“日尼玛的陈景年,你再不出来老子把你这破门拆了!”
“跟他费什么话?直接动手,把他跟那崽子一块拎出来,不给钱就打残!烂几把的玩意!”
“……”
那两个男人说着就作势真要撞门,程醉来不及多想,从楼梯道冲出来,怒气冲冲的对着三人吼了一句:“你们干嘛?!”
她个头不矮,腿又长,拧着眉冷起脸来,气势汹汹的。
其中一个男人回头狐疑看她,“你谁啊?这我们家事,别多管闲事啊。”
程醉呛回去:“你这看着要拆家的样子,也不像是家事啊。”
“哎,我说,你他妈居委会的啊?屁事这么多?再警告你一句,别多管闲事。”
程醉在他警告的视线里拨通了物业电话,“喂?物业吗,这里有人扰民……”
男人急了,步子一跨就要来夺程醉手机,离她几步远的时候,“咣当”一声,门开了。
门里的少年湿着上半身,头发还朝下滴着水,身子似乎都没来得及擦,就套了件白色短袖,此刻衣服湿在身体上,随着呼吸,肌肉一起一伏,甚至隐约看得清衣服下的纹理。
那粗犷的女人声音又急又冲:“你爸呢?!”
另一个男人伸手猛地推开陈知许,他身体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进去环视一圈,没其他人。
“那杀千刀的不在,就这小子。”
他一手按住陈知许的肩膀,骨头捏的噼啪响,“你跟我们一块回去,等你爸回来再让他去接你。”
不管陈知许愿不愿意,三人的架势就是他今天非走不可。
程醉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推开那男人的胳膊,“有毛病?他愿意跟你走吗?你是他爸还是他妈?”
男人眼睛睁得浑圆:“我是他舅,我带他走有什么问题?”
“头次见到要拆人家门,辱骂别人父亲的舅舅呢。”
“你他妈又算什么东西?再找麻烦小心爷给你拳头吃!”
程醉:“行啊,那看是你的拳头块,还是保安来的快。”
男人作势就要挥拳,被陈知许一只手拦截住。
他从头到尾,都是那副神色寡淡的样子,没有半点恐惧,也没有丝毫愤懑,似乎已经经历过上千遍这种事。
他捏着男人的拳头,“你回去。”
程醉看着他的脸。
“没事的,你回去。”
男人放下拳头,换了副笑嘻嘻的样子,半搂着陈知许的肩膀,“我是他舅,我能把自己外甥怎样?小姑娘你是我外甥对象啊?护得这么急?”
“不是,”陈知许皱了下眉,“走。”
四个人走进电梯,陈知许站在最前面。
他们隔着一扇电梯门相望了一眼,门缓缓合上,少年的身影连同那股淡淡的雪松味一起消散在楼道里。
喧闹嘈杂的楼道瞬间安静下来,安静的不像话。
几分钟后,两个保安赶到,看到是这一家,脸上没丝毫惊讶,年轻保安解释说:“老样子了。”
“来的是陈律师丈母娘和两个大舅子,哎,原本挺好的家,闹成这样,可这不能怪陈律师,是天灾,天灾知道吗,就是命,命这么安排,常人能怎么反抗?生老病死都不握在自己手里,十几年这么闹过来,别说陈律师,我们物业的老保安都看不下去了。”
陈律师算是这带有名气的人,在省城开了家律师事务所,男人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很成功了。
陈律师跟陈夫人十八年前结的婚,男俊女美,婚后生了个儿子,儿子也优秀,这样好的模范家庭,却在十年前葬送在一场水灾里。
保安只知道皮毛,说是男孩子八岁时,发了一场高烧,省城的医院都去看过了,就是没有用,陈夫人四处打听,听说怀县的寿塔寺很灵验。
病急乱投医,陈夫人没办法,陈律师那段时间又接了一个大案子脱不了身,陈夫人只能自己开着车带陈知许去千里之外的怀县求道平安福。
怀县是山城,下了高速公路,山路蜿蜒曲折,刚巧那几天又是连夜的暴雨,泥泞路滑,车子一路打滑,碰上山顶倾泻而下的泥石流,母子两人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半山腰。
手机没信号,搜救人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搜救到这里。
陈夫人自己下了车,让八岁的陈知许自己在车上待着别乱跑,随即,就再也没回来。
搜救人员找到了车和陈知许,却没能找到陈夫人,那么大的雨势,山路两旁都是陡峭的山崖,怕早就凶多吉少。
搜救队寻找了几天几夜,也没找到陈夫人的踪迹,结果不言而喻。
失去女儿的陈夫人父母,就把气撒在陈律师父子身上,因为这对父子,让他们女儿死无全尸。
十年来,这种情况还都是小事。
保安感慨,当初在这里当职的老保安,亲眼看到陈律师被那一家人打的浑身是伤,可就是不还手。
十年来,要钱给钱,要房给房,一边工作,一边带儿子,没有再婚,也没有任何亲近的异性,日复一日偿还死去的妻子。
程醉回到家关了门,脱掉衣服躺在床上,怔怔看着天花板。
她是一个没什么共情心和同情心的人,但想到十年如一日的应对那样一家,就已经很窒息。
甚至一想到一个几岁的孩子,每天面对冷脸,用仇恨目光看自己的外公外婆,被诅咒克星,心里就更没来由的堵。
回想在陈知许家的那天,陈律师那句“他一直在怨我”,程醉就彻底了然了。
天道无常,很多事谁也不想它发生,但一旦发生这种毁灭性的打压,你又能把错误怪在谁身上?
甚至她的父母婚变,程醉当时也没想这到底是谁的错,不怪盛穗华的冷硬,也不怪父亲的摇摆犹豫,终究只是他们走不到一起而已。
她点开微信里他们的社团群,找到陈知许,申请添加好友。
隔了一会,那边没动静,她又申请了一遍:不同意,我就去找陈叔叔。
她心情烦躁的很,换了身便装,坐公交车去城里。
下午阳光也辣,城墙上寥寥几个人,不远处的湖畔边,倒是有不少中年人在钓鱼。
程醉打了把遮阳伞,坐在石凳上摆弄自己的单反。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出来做做自己喜欢的事,拍花拍草,或者拍拍自己。
蓝天白云,万里晴空,她靠着城墙,头顶米白色的遮阳帽,身上一件浅色的碎花短裙,拍了一张特写图。
跟前几天和芒果,小卷一起拍的图放一块,凑了十八宫格,一起发了朋友圈。
自从来苏城,她就很少更新朋友圈的动态,上一条还是六月份,跟一些狐朋狗友在酒吧里凹的造型。
程醉回去的时候是下午七点多,天慢慢黑下来,她特意去四楼看了一眼,依旧是没人。
回到家洗完澡,处理掉作业,再看一眼手机,陈知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同意了她的好友申请。
聊天页面多了一个聊天框,头像是一片绿叶,昵称只有一个标点。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