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醉想问问他有没有事, 聊天框的语言组织了又删,删删改改,最后还是作罢。
这是他的私事, 陈知许那种人, 大概率是不喜欢别人刺探他个人隐私的,她就算问了, 他也未必会回。
他朋友圈一片空白,没有背景也没有动态, 像个被遗忘很久的, 闲置的角落。
一高的篮球赛进了市区晋级赛, 这对学校来说是件好事,校长亲自找了韩松林, 让篮球社着手负责接下来的赛事安排,切记不能出岔子。
他们篮球社鲜少开会, 以往开会高三的也可以不参加,这次情况特殊,韩松林当晚就在群里通知全体社员第二天下午放学在活动室开紧急会议。
第二天放学的点,程醉去的早,活动室只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
她找了靠前面的位置坐下, 等了有十分钟, 所有人才陆陆续续到齐。
她朝台上看了眼,陈知许也来了。
面色寡淡, 低着头在整理资料,昨天的事似乎并没给他带来什么影响, 他依旧带着那身疏冷气,站在桌前,一身孤岸与这里格格不入。
随之赶来的就是段凝竹一群人。
她一进门, 目光就牢牢锁定在陈知许身上,像只欢快的鸟飞扑而去。
安静的室内因为她们的到来就变得聒噪,段凝竹站在他身旁,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的事,说到他皱眉,依旧置若罔闻的伸手抓他衣袖。
人全部到齐,大家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段凝竹跟着陈知许落座,占了洛衫的位置,洛衫倒也没多说,转身坐在第二排,程醉身旁。
会议无非就是那几点,都提到了之后,气氛欢快起来,韩松林提议道:“要不要去外面吃个饭?西街新开了家寿司店。”
段凝竹摇摇头,“寿司有什么好吃的,不如去酒吧。”
“也行,那边不是在修整吗,门面都开了一半了,新酒吧还搞开业酬宾活动呢,不如去看看。”
“……”
几十个人几十张嘴,叽叽喳喳各有各的说法,程醉没插话,就听着他们讨论,最后还是韩松林拍板定下来:“酒吧不行,万一撞上熟人,就寿司店吧。”
西街是最近一段时间才修整完毕,进了广场,好几条街道参差交错,各种美妆店美甲店小饭馆交叉在一起,街口汇聚处还有一个儿童乐园,正中间装了应季的音乐喷泉。
几十个人三三两两分成好些个小团体,程醉走在最后面,一个人插着口袋,慢慢悠悠欣赏。
寿司店开在街道最里,装修很漂亮,内室宽敞明亮,桌上放了插花的细口瓶,木质桌椅,房顶正中悬着一盏六角灯。
她一进门,韩松林就冲她拼命招手:“程醉!来这!”
他话说的熟稔,程醉也没拂人面子的习惯,笑了一下,走进去入座。
这张是大桌,韩松林让她坐自己身旁,左侧是韩松林,右侧就是陈知许,紧挨着的就是段凝竹。
她看到程醉,越发不爽,筷子敲在碗盘上,“叮当”一声。
韩松林就装看不到她的不满,絮絮叨叨跟程醉说话,他问,程醉就答,各种话题翻来覆去说了一遍,说到没话说,才闭嘴。
大桌人多,气氛也没冷,只不过他们这片连着的几个人,有些微妙的缄默。
程醉扭头看着陈知许,突兀问道:“我给你发信息,你怎么没回?”
陈知许手机就放在桌上,闻言,他打开,聊天页面空空如也。
段凝竹头凑过来,跟着他一起看,“什么信息,根本没有好吧。”
程醉也没恼她,继续跟陈知许说:“不是这个号,是你的私人号。”
几个人一下子都有点没反应过来,陈知许静静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段凝竹最先沉不住气,自从之前跟程醉发生一次正面动作冲突后,她就很少强硬刁难她,周俊逸说跟程醉那种人硬碰硬划不来,她不怕,你得想办法背后阴她才行。
听着不太好听,但谁会对憎恶的人手软?
现在,她是真的忍不住。
加上先前照片的事,抱怨就一股脑涌上来。
“你凭什么加别人私人号?”段凝竹今天一副冷艳妆,配她身上的皮衣短裤,彩绳绑起来的脏辫又酷又飒,眼尾挑的高,斜着眼看程醉,更多几分凶劲。
“没事能不能别老打扰别人?”
看她又绷不住,韩松林立刻调转话题,“你是不是加错了啊,他那么怕麻烦的人哪有功夫弄两个号?”
程醉双手放在腿上,乖的很,“我买的。”
“?”
“学校有人卖他的号,说是他的私人联系方式,我就买了,出价十块钱。”
一桌子的男生笑的跟鸭叫一样,“咋滴,班长号就值十块钱?”
“给你辅导一道题目也不止十块,知识是无价的!哪来的文盲骗子!”
“……”
段凝竹手一伸,“给我看看。”
“你也要买?”程醉慢悠悠的说:“行啊,给你打个折,七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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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寿司店出来,晚自习第一节课已经过半了,教室静悄悄的,从后门推门进去,有人睡觉有人伏案埋头苦读。
放学前程醉补了作业,跟殷念互相道别后,踩着路灯投下来的光在站台等公交。
她出来的迟,前一班车已经走了,寥寥几个人在等下一班。
晚上露水重,又入了秋,她穿的少,夜里总有些冻人。
飞虫绕着路灯的光影转,程醉低着头踩脚下的石子,再抬头,旁边多了一道颀长的影子。
她转过头,四目相对,少年清明的眸子映在露秋的霜色里,跟这个萧条的季节格外般配。
“今天怎么坐公交了?”她问。
陈知许没答她,定定看着远处,目光定格在马路对面的一排香樟树上。
“那个号,删了。”
“什么?”
“不是我,我没有别的联系方式。”
他一身蓝白色校服映在程醉眼睛里,越来越清晰,唇边的笑容漾开,少女的脸颊两边各自一个梨涡。
“怎么了?你怕我跟他聊什么?”
“放心,我逗他几句情话,他都毫不费力的接住了,所以我就猜到那不是你了。”
少年偏过头,盯着程醉那双笑吟吟的眼,眸里藏着什么似的,一瞬间的翻涌后,又很快平息下去。
察觉到他冰冷的情绪,程醉也没再继续开玩笑,公交车开来,两人一前一后进去,就这么沉默了一路。
上学期间,小区晚上都挺安静,偶尔碰上几个同校学生。
可能是今天有些迟,一楼的铁门关着,楼道灯也没开,安静的不像话。
陈知许用钥匙开了门进去,程醉跟在他后面,电梯的红色数字慢慢往下跳,“叮”一声停在两人面前。
电梯里是亮堂的,门合上,“嗡嗡”向上移动。
四楼到了。
陈知许还没动,程醉已经朝他靠近了一步,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朝下一拉。
他随着她的动作猝不及防弯腰,条件反射的扣住她抓住自己衣领的手。
动作很快,以至于两人的鼻子轻轻碰在一起,触感温热。
近到他看得见她额头上细绒的胎毛,看得见她垂下的,卷翘的睫毛,然后突然抬起,凑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一触即散的吻。
“晚安。”
程醉重新退回原地。
这么一耽误,电梯又要合上了,她先一步按下开门键。
“还不走吗?”
上扬的尾调,得意的像只翘尾巴的猫。
陈知许偏头看了她两秒,然后迈开步子走出电梯。
程醉对着他的背影说:“骗你的弟弟,我没跟别的人闲聊,你回去记得回我消息。”
声音穿过尚未合上的电梯门,程醉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
夜色渐深,秋的霜气顺着墙壁攀爬到窗台上,程醉进了卧室去关窗,沾了一手湿意。
等她忙完作业,洗好澡湿着头发,穿着飞袖碎花睡裙从浴室里出来,才看到许久不曾联系的主编梁静雯给她发了好几条信息。
一串地址和手机号码。
–我之前有个搞艺术的朋友去苏城弄了个个人摄影棚,没事帮一些小杂志,绘本拍拍插图,他问我在这一带有没有熟悉的模特,我第一个想到你,如果你愿意,可以跟他联系。
–我还是那句话,程醉,你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我不希望你因为逃避现实而放弃从事这行,你有充分的时间考虑,我希望你尊崇内心,这是送你的礼物。
–【图片】
最后一条是张图,是最新一期的名优杂志内刊彩页,用了她站在稻田里,穿着长裙,戴着草帽拍的那张照片。
这还是之前芒果和小卷过来玩帮她拍的。
程醉突然就有些难受。
她向来不喜形于色,也很少遇上让她真实情感痛苦的事。
被欺负过,羞辱过,那顶多是愤怒,父母亲为家庭吵得不可开交从此分道扬镳,她也没阻拦过——日子虽然是两个人的事,但过不过的下去是一个人的事,没必要为了她把两个人强行捆绑在一起。
所有人知道她喜欢肆意自由,但鲜少有人知道,她喜欢处在真正热爱环境下的,鲜活的,肆意自由。
从前她的那帮朋友提起她,形容都是“漂亮”、“冷艳”、“虽然痞但成绩还行”、‘“不怎么听话,看着很混”……
没几个人真正去说你在某个领域是天赋异禀的人,你适合做这件事,也一定能做好。
也没人会相信,程醉有一天会放弃化妆,好好穿着校服上学,跟好学生玩,甚至把考个好学校当成未来目标。
从来没有。
她确实不喜欢循规蹈矩,但她也可以试着改变,也可以一直坚持。
她给梁静雯回了个【好。】
把手机号地址都存进备忘录里。
或许,这是她坚持自己那一点点本心的最后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