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想了想觉得好像还少点什么,又补了几句:“世上的事谁也不敢说都能看透,很多事因人而异时时不同,一件事你看我看他看咋能一样?人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可你要是那虫呢?起的早就是送死了,只有把自己变成那只鸟,才有资格想要不要早起的事”。
再想到很快他就要离开这里回家去了,多少有一点孩子大了要离开家出去闯荡的感觉,这个心思就有点复杂,有希望,有期盼,有担心,也有不舍。不管咋样,趁着还有时间,尽可能的多告诉他一些,虽然有点絮絮叨叨罗里吧嗦,希望将来能帮助他少走一点弯路。
略带欣慰还有点感伤的师傅继续着临别赠言模式:“人生在世没有容易二字,不和运斗,不与命争,顺势而为才能事半功倍。像你梦里那样,将来日本人来了,即便父母家业尚在,你能守住?一人不抗一国,古来如此。除非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才能杀敌保国神州不堕!”
说到这里师傅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你就要走了,为师还有几句话,但愿能让你将来少出点错,紧要关头兴许就能保住小命。你当牢记:为害常因不察,致祸归于不忍,信人莫若信己,防人毋存幸念。到啥时候都不敢大意,想玩命先得有命,命没了你玩啥;千万别有妇人之仁,要么不动手,动手不留情,谁都别全信,除了自己没人知道才叫后路——这是保命大法,千万记住了!小子,你那个梦要是假的,咱爷俩就当是说笑话了,万一要是真的,记住师傅的话你也许能保住小命,记不住的话,这样的梦可就不一定能再来一次了”。
少年把师傅的话在心里反反复复想了好几遍,越发觉得师傅的话莫测高深,也能感觉到师傅深深的舐犊之情和依依不舍。思来想去心潮翻涌,再想想这六年来的朝夕相处一点一滴,想起来师傅帮助自己强身健体治病除根,教授自己中医草药易经八卦,还有功夫拳脚江湖门派□□切口各种的学问本事,还有缝补衣服嘘寒问暖,既当师傅也当爹娘,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面弥补了少年这几年在父爱母爱上的缺失。
少年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和心态都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如果是以前的那个少年,听到师傅絮絮叨叨翻来覆去的说了这么多,早就厌烦得不行,甚至半道就跑了。可是现在的他却听得津津有味深以为然,觉得师傅说的再对不过了。这是因为他现在已经完全与那个老年人的思想和灵魂融为一体了,虽然还是那个十四岁的身体,内心里面已经是一个七老八十两辈子为人的灵魂混合体,他已经逐渐摒弃了那种少年的浮躁和幼稚,慢慢习惯了用成年人甚至是老年人的思维方式去考虑问题,他自己都十分惊讶于对这一切接受容纳的如此之快,还没有任何的违和感和中二少年的叛逆心理。
少年的心里暗自欢喜,还有点小得意,虽然不明白到底咋回事,反正对自己是没啥坏处,还有大大的好处。师傅的话简直太有道理了,管他什么真假对错,一定是老天爷见我在上一辈子活得太憋屈了,就大发慈悲又把自己给踢回来了。对了,小学生作业没做对,老师不是还得让他回去重做一次吗?应该可能没准就是这么回事。道家老祖说否极泰来。对啊,我这绝对就是啊,都那么倒霉了可不就是否极泰来了吗?没跑了,就是这么个事!
或许真的就是他想象的那样,在他两辈子的人生里边都是一个实用利己主义分子,遇到任何问题都会本能的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走,其实不仅是他这样,大部分人都是趋利避害,遇到危险先保护好自己,尤其是在性命攸关的重大问题上,这一点倒也无可厚非。
说完了正事,师徒两个就开始商量着少年回家的事情。
“小子,再有十来天你们家就来人接你了,你还是跟着你家来的人一起走我放心点”
“没事师傅,我都多大啦您还不放心?再说,我现在这心里就跟长草了似的,多一天都慌慌,等到家里来人还得小二十天呐,您不也说我这个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吗!您就让我早点走吧师傅!”
“唉!中吧,那你打算哪天走?我好让你师兄帮你准备准备”。
“不用准备啥师傅,我也没打算带啥东西,让师兄帮我准备点干粮就中了,我明天起早就走,白天多赶点道,争取天黑前到了镇上就踏实了”。
师傅也不再挽留少年,一边看着少年收拾东西,一边想起来点啥事就嘱咐几句,少年也心不在焉的嗯啊答应着。
到了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师徒三人就都起来了,心里都有事谁都睡不踏实。师兄明月早早地就烧水做饭蒸馒头,除了早饭还有给小师弟路上带着吃的。少年没什么行李,就一个小包,里面除了家里给准备好的银票纸币就是他这两天赶着写下来的,所有梦里那些能记住的事情,尤其是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琐碎细节。他连换洗衣服都没带,早上起来从里到外全都换了新的,路上顶了天也就是五六天,等衣服脏了也到家了。这也是他在梦里那一辈子的枪林弹雨里面养成的习惯——轻手利脚好逃命,就他那个性子怎么可能扛着没用的东西让自己挨累?
师傅进屋站他身后,看着他就弄巴掌那么小的一个包,想说什么又憋回去了,以后就是别人家孩子了,下了山就是雏鹰展翅恨天低,再加上他那个梦搅和的老头这心里七上八下的。看着师傅欲言又止的纠结表情,少年有些感动,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过去扑进老头怀里,死死地抱住老头,十四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几年让老头调理得很好,身体健壮,个头也蹿起来了,差不多已经有一米六几的样子,也搭着师傅个头矮点,少年显得比老头还高不少。
感觉到怀里抱住自己的少年有些动情,老头也有些伤感,无言的拍了拍少年已经很有些肌肉筋骨的肩膀,松开了少年的身体,看着他已经湿润通红的眼睛,老头的脸上挤出来难看的笑容,没说话,拉着少年的手,去饭堂吃饭。
饭桌上三个人如往常一样的谁都不说话,吃完了饭,明月没让小师弟去洗自己的碗,上去一把接过来,拿到后面去给小师弟把碗洗干净。他想为小师弟多做点什么,他也舍不得这个小师弟,哪怕他调皮捣蛋爱捉弄人,按照师傅的话就是奸懒馋滑一样不拉,可是跟他在一起就是开心,连师傅的笑模样都比以前多了。
少年把包袱斜着背好系紧,在师傅师兄的陪伴下迈步出门,到了大门口,外面的天虽然还阴着,雪已经停了,少年看见门外的山间小路上面的积雪已经被扫得干干净净,肯定是师兄天没亮就去打扫干净的,少年感动的对师兄抱拳拱手表示感谢,师兄忙不迭的回礼。
少年对师傅弯腰行礼,恭恭敬敬的说道:“师傅,徒儿告辞!还请师傅珍重!若无恙则必有人来报平安,亦请师安!师门奉养不敢稍忘,还请师傅安心!”少年说完长稽到地,半晌方起,再一次供手,对面师徒二人稽首回礼。少年转身就走,脚上穿着毡底的厚棉布鞋在青石板上丝毫没有打滑,少年的脚步不急不缓,身子不摇不摆,步子不大速度却不慢,行走之间似有章法。
少年身后道观门口伫立不动的古月道长看着少年下山的脚步,知道这是少年故意做给自己看的,少年习练了四年多的八卦游身步法已经小成,对付一些小蟊贼应该有些自保之力。
少年来到山下就看见小路尽头处停着一辆马车,车边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小伙子头戴狗皮帽子,黑色的大棉袄大棉裤,要不是外面还套着一件白色的老羊皮袄,冷不丁看上去就跟一头大狗熊似的,两只手抄在袖筒子里面取暖,穿着毡疙瘩的两只脚轮换着在雪地里跺着取暖,赶车的鞭子被夹在胳肢窝(腋下)里。小伙子看见少年来了就满脸堆笑的打招呼:“小师傅来了”,
少年有点纳闷:“你这是…”
见少年好像没明白,小伙子连忙解释:“昨天晚上明月小师傅来屯子里,说你今天去镇上,今天一大早俺就套上车过来等你了,俺都搁这旮瘩等半天了”。
少年回头看着山上,道观门口两个人影还在那里一动不动,少年就觉得鼻子有点发酸,心里面热乎乎的,朝着山上挥挥手,转过身来不再犹豫,一个健步跳上马车,随着小伙子一声吆喝:“驾”,’啪’的一声清脆的响鞭,浑身结满了白霜的马毫不费力地拉动马车,在雪地里先走再跑越来越快。出了屯子就上了去镇子的路,拉车的马喷着雪白的鼻息撒欢地跑了起来。
东北的雪下过几天还都是白色的,不论是路上还是路两边的田野里都是白茫茫一片。少年把两条腿盘起来,坐在草垫子上面铺着的老羊皮子上,用赶车的小伙子准备的羊皮围裹把腿围好。除了冬天,在东北坐马车都可以把腿耷拉在马车边上,那样比较舒服,不过冬天不行,时间长了腿脚不过血,容易冻伤。
有了马车赶路就快多了,等到了镇子上才到晌午,赶车的小伙子把少年送到镇上的车马行,这里有专门拉客人的马车去县城。小伙子应该是认识那个赶车的车老板子,还过去嘱咐他照顾好小师傅,三清观古月道长的徒弟可不能怠慢了,那个车老板子忙不迭的点头,一边还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
天上又开始飘下来雪花,大中午的天就阴沉沉的,把周围的一切都显得特别阴暗,稍微远点的景物就看不清楚,不过没影响马车按时出发。就这样马车换马车,一站接一站,从镇子到县城,从县城再到另一个县城,连着走了四天,筋疲力尽骨软筋麻的卓立仁才到了长春。从这里就有火车一直通到哈尔滨。
晚上他就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旅店对付了一宿,当天去哈尔滨方向的最后一班火车已经开走了,晚上票房也不卖票,想买票得到第二天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