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挨了骂，少年这天晚上却踏踏实实的睡了一个好觉，可能是把心里压抑的事情都倒腾出去了，没了负担，他好像又找回了那种轻松愉快没有压力的状态。少年在心里告诉自己啥都不想，师傅说过梦都是反的，坏事就是好事，吃饱喝足了酣然入睡。

也许是连着几天都没休息好，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天光大亮，伸了一个舒服的懒腰，起床穿衣，下地穿鞋，打开屋门，来到了灶房，看见师兄明月已经在忙活着做早饭了，他赶紧过去帮忙，师兄弟两个还像以前一样，一个烧火一个做饭，谁都不说话。

炉火照红了少年的脸庞，十四岁的少年已经算是一个半大小伙子了，稍显稚气的脸上多少已经有了一些成年人的棱角气质，如果没有那一双剑眉，少年的五官可能会给人一种偏于柔和的感觉，有了这道剑眉就显出来几许刚毅决然的男人气概，整体上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少年人青春激扬的脸上却有着些许与年龄不相符的那种成年人的沉稳和沧桑。

做好了早饭，明月让师弟去请师傅，他知道师傅喜欢这个小师弟，虽然师傅嘴上经常说他奸懒馋滑一样不拉，不懂得尊师重道，还老跟师傅顶嘴，不过师傅脸上的笑模样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明月也知道除了小师弟这套做派别人是学不来的，小师弟年纪小，可以耍无赖，调皮捣蛋百无禁忌，别人也这么干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少年把师傅请到了饭堂，三个人还是老规矩，食不言寝不语，各自吃完饭收拾碗筷，再各自回屋做上午的课业。少年根本就不在意师傅的黑脸，死皮赖脸的跟着师傅进了屋，也不用师傅招呼，自己就脱鞋上炕，盘腿坐到师傅对面。仔细看看师傅的脸，发现师傅眼睛通红，眼眶发黑，就知道师傅昨天晚上没睡好，口不应心的关心师傅：“您这是没睡好吧师傅？要不您再补一觉？”

师傅一点都不客气：“可拉倒吧！还补一觉？我倒是能睡得着，你能揣得住那二两香油？”少年没师傅那道行，再说这不是有求于人吗？狗肚子就狗肚子吧，反正天天挨骂早就习惯了，嬉皮笑脸的哄着师傅：“这不是您心疼徒儿吗！”少年再不说话，两只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师傅，一脸的企盼哀求，看着他这个惫懒样子，师傅也是没办法。

师傅昨天晚上确实没怎么睡好觉，老是翻来覆去的琢磨徒弟说的那些话，他也想不明白那些东西的真假，可是他也不敢把话说死了就是假的，毕竟还有他自己的经历在那摆着。他是真的相信人和梦之间一定是有着某种奇妙的关系，否则就有一些事情不好解释。可是你要是说那个梦就是真的，你还没办法去证实，想来想去一直到了天都快亮了，他终于想明白了：不管这个梦是真是假，都得当成是真的看，为什么呢？如果是假的就无所谓了，对谁都没有影响和伤害；可是万一要是真的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你想吧，这个倒霉孩子在他梦里那一辈子有那么多的倒霉事，不用说全都能躲开，哪怕能减少一件也不白费这个劲呐？就他说的那些事，谁要是一辈子摊上一个都够倒霉的了，他可倒好，穆桂英挂帅～阵阵不拉。再说了，就算是杞人忧天没事白忙活，也没啥损失不是。可要是万一蒙上了就不得了了！不用说救人一命，要是真能帮这孩子预留地步脱灾免祸，再加上自己这六年来在这孩子身上下的功夫，不敢说黄金万两一生富贵，起码后半辈子也能混个仨饱一倒衣食无忧吧！这个事吧还就得这么办。想想自己只用了一晚上就把这么重大的原则问题想得通透明白，老头就觉得挺佩服自己的。

师傅对面的少年哈喇子都快下来了，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等到师傅开口说话了：“好吧，既然你这么在乎这个梦，那为师就给你说说看，不过呢这个人有各路事有万一，你得明白这个道理，不管是啥人啥事都不能一概而论，所以呢…”

关系到后半辈子的幸福，不能不认真对待，老头习惯性的把当年跑江湖那套搬出来了，这个意思就是我说的这些将来万一要是不灵可不是我的错啊！师傅一边做铺垫一边回忆着徒弟说的那些内容，准备一样一样的说：“头一件是路上输钱，以前师傅就说过，十赌十诈，都是以利诱人做局设套诱人入彀，明知故犯，无非是蠢和贪，你说呢？”少年点头老实承认。

“再说你父母传瘟亡故，既是传瘟自有其途，门禁不严才有机可乘，可从其来路入手严加防范，你觉得呢？”少年连连点头称是，按他梦里缘故是管家故意隐瞒其妹夫一家来自疫区，苦求老爷太太慈悲收留，父母才感染瘟疫。师傅说的还真是靠谱，不服不行啊！

看着少年若有所思的样子，师傅觉得孺子可教，还是再嘱咐几句吧：“切记：慈悲为怀虽善，救人伤己则愚。农夫怀蛇反遭其害，才有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此千古不变之理，慎之慎之！”

看着徒弟脸上迷惑不解的样子，师傅告诉徒弟，自己这一辈子唯一一次坐牢，就是被一个他救过的忘恩负义的小人诬告陷害才进去的。少年就喜欢听这个，就缠着师傅一定要他讲讲是咋回事，万般无奈的师傅只好简单截要的说了。

当年他到处周游时遇到一个人病重将死，附近的大夫不敢开方用药，他就想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用自己从那些江湖游医那里学的偏方去试试，没成想还真给救过来了。一来这个人病还没好利索不想让他离开，他自己也贪图不要钱的好饭好菜热乎被窝，就在这家住了半个月，结果就出事了。

这个人有一个漂亮的小妾，感激他救了自己男人的命，就天天亲手给他做饭吃，这个人就怀疑他们俩有奸情，买通了衙门里面的人把他关进了大牢。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过那个念头。少年心里却想着这会不会就是师傅年青时的艳遇，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说，脸上就是一幅便秘的模样。

师傅看了还以为徒弟是心疼自己，心里还挺欣慰：“师傅后来反思其病并非绝症，不至于无人能治，想必是附近的医生知其为人不堪，不敢或不肯开方罢了”。

“再说你的家事，管家勾结土匪两次绑票，图谋家产，没有内鬼难来外贼，还是那句话——扎牢篱笆不进野狗。还有件事情我昨天晚上才想起来，还记得与你家的管家认识是在一个茶馆，听见他与别人说你父母广种善因却无善果，所以才有你疾病缠身难以根治，按他当时的话就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如此狼子野心之人自然行虎狼之事，这样的人留在家里岂不招祸？”。少年觉得师傅说得再对不过了，那个王八蛋说啥都不能再留在家里，就算不弄死他也得尽快把他撵走，免得他害人。

“再往后既无父母庇护，又无钱财傍身，无依无靠难免吃些苦头。敢与日人拼命堪称泼天大勇，日人残暴嗜杀毫无人性，当年在旅顺口杀我同胞尸积盈野，罪恶滔天罄竹难书，国仇家恨岂可遗忘，将来但有机会你当报此仇！你——记住了吗？”看着师傅被愤怒与仇恨扭曲的脸，少年的心里不由得同仇敌忾义愤填膺，无比坚定的点头表示记住了。

“好！很好！你不要忘了今天的话。再往后就是去上海再战倭寇，倭寇自明清以来，亡中华之心不死，此为国战，不死不休，为师愿你将身许国，舍生取义，为师自当晨昏敬省焚香以拜，为你祈福颂安！”说罢竟然合掌深施一礼，把少年着实吓一跳，连说不敢，赶紧给师傅磕头回礼。

“再后来你梦里所示，国战方罢内战又起，实在是惜哉痛哉！此非个人所能左右，多思无益，唯可虑者选边站队，性命攸关不可不察。自古兴军皆为纯阳之极，最忌反复无常阴私之为，东汉吕布勇冠三军却身死军灭，乃以阴就阳断无生理。你还记得梅河口那个说书先生的定场诗吗：朝秦暮楚谁人信，乌江自刎霸王魂，勘破生死无难事，千古留芳是忠贞！切记切记！”

“多谢师傅金玉良言，徒儿记住了”。

“好！为师再来说说这取舍之法生死之道。都说世事如棋，人生如局，既是棋局，自有运行之法，一定之规。你梦里说穷人党得了天下，想必也不会是从头到尾都是一帆风顺的吧？得天下哪一个不是血雨腥风百死功成？锦上添花何如雪中送炭？扶危救难才有法外施恩！你说呢？还有啊，既然是穷人党，自然容不下有钱人，不怕穷，都穷自然无事，不患寡患不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千夫所指无疾而终，犯众怒乃取死之道，你可明白？”

少年咂摸咂摸嘴，还是没话说。这玩意没法掰扯，师傅说的都在理上，听着可能不舒服，可是道理没毛病。现在回头看看，自己在梦里那一辈子那么干，跟作死实在没啥区别，可不就是嘛，大家都比着看谁穷谁光荣，一个个的兜比脸干净的时候，就你一个人吃香的喝辣的，还睡了那么多漂亮女人，你咋不上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