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细雨寒凉刺骨,兰雪靖的弯刀悄无声息地架在了苏衍的脖颈上,何时出得刀,又何时架在苏衍的脖子上,苏衍半分都没察觉到,春日的雨落在兰雪靖的刀锋上一下变冷了,“世子憋屈吗?憋屈就讨回来,还是说今日的你只是头扒着笼子呜呜叫的老虎。”
怒意烧上心头,也烧热了苏衍的血液,钳住兰雪靖的手附身后扫一腿,兰雪靖凌空腾起,跳到苏衍身前,迎面一掌,苏衍轻松挡下,兰雪靖弯刀横切过来。
苏衍弯腰侧身一拳,擦着兰雪靖垂下的衣带而过,兰雪靖跳远和苏衍拉开一些距离,雨打湿他雪白的衣衫,下摆在刚才的打斗中沾了泥水污了一片。
“听闻世子一手辉月银枪力大无穷,横扫千军,可惜你的右手已废无缘得见了。”兰雪靖绵绵的声音就像这雨一样恼人。
苏衍扬手一掌直冲兰雪靖的面门,兰雪靖是个聪明人,论力气他自然是比不过,但是他身法灵活,如蛇一样缠着苏衍,每次都差一点儿,兰雪靖这功夫绝非中原武功,“你这是练得什么邪功?闪来闪去做什么,有本事和我正面交手。”
兰雪靖收起弯刀,擦了把脸上的水,“世子爷武功盖世,我这些个花拳绣腿不闪得快一些,小命就要赔进去了。”
苏衍心里的火已泄了一半,他倒不是真心怨恨兰雪靖,只是怨气淤积逮着谁怨谁,“这算花拳绣腿,让学武之人的脸往哪儿放?今夜是你招惹了我,不打个痛快别想走。”
兰雪靖,“这可是世子爷说得!”兰雪靖凌空跃起,奔着苏衍的头一腿劈下。苏衍双臂交叉,稳稳地接下,“看着挺瘦,力气倒是不小。”
苏衍一推,兰雪靖被推出去,连着倒退了几步才稳下脚,这头虎的蛮劲儿还挺大,兰雪靖迎面一掌直击苏衍侧颈,却被苏衍抓住了手腕,占便宜地捏了捏,“雨水都没冲淡你身上的香气,莫不是香做得?”
兰雪靖抽手,抬腿直攻苏衍的下盘,又被苏衍抓住了脚腕。右手被苏衍掐着,左脚脚腕被苏衍抓着,这个姿势实在太诡异了,“放手!”
苏衍凑近吸了一口他身上的香气,“不好意思了?”
兰雪靖挣不开苏衍的钳制,“不是说打个痛快吗?你抓着我还怎么打?”
苏衍抓着兰雪靖的脚腕猛然往身前一扯,兰雪靖稳稳撞在了苏衍的胸口,隔着单薄的衣物依然能感受到苏衍胸膛坚硬的肌肉,甚至火热的体温。兰雪靖感觉不妙,“苏衍你放手!”
苏衍沿着兰雪靖的脚腕一路往上,最终停在他的大腿上,大手一滑,掐住兰雪靖的大腿轻轻一抬,兰雪靖的左腿半悬着,雨中他的呼吸都乱了,“苏衍我在跟你比武,不是让你乘机占我便宜。”
苏衍送开兰雪靖的手,托起他另一条腿,抱小孩子一样把兰雪靖抱了起来,“是你送上门的!我岂能放过这等好机会?”
兰雪靖急了一下掐住苏衍的脖子,“放我下来!否则我拧断你的脖子!”明明是威胁,在春夜的温雨中反倒多了几分欲拒还迎的引诱。
苏衍由他掐着,“那你就拧断我的脖子试试?”
兰雪靖手指收拢,他绝对没在开玩笑,可苏衍就这么面带笑意地仰头看着他,一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样子,兰雪靖的手越来越使不上力,苏衍胜利一般的笑了起来,抱起兰雪靖往王府走,“改日再比武吧,今夜酒喝得多,拳头太软,打得不痛快。”
兰雪靖手抓着苏衍的肩膀,不敢贴太近,不然就和苏衍亲密无间了,但是双脚离地被抱着,还得保持距离确实累人。
武双守在门口,却见苏衍抱着个男人回来了,那头银发无需多想肯定是兰雪靖,“世子爷您这是?”
苏衍倒也不避讳,“烧些热水来,淋了雨身上寒。”
“哦,好。”武双见苏衍抱着兰雪靖进了屋,赶紧关上门,该不会借酒壮胆直接跑质子府把人抱回来的吧?这也太胡闹了,传出去多不好,安西王府的脸面啊,不过转念一想安西王府的脸面这些年早被苏衍丢的渣也不剩了。唉,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吧。
苏衍把兰雪靖放在塌上,烛光照在兰雪靖苍白的脸上染了层暖色,似沾了水的白玉晶莹剔透,兰雪靖的唇泛起了粉丝,诱人得如蜜桃,苏衍不再去看他,却着魔了一样想着他的唇。
兰雪靖打了个喷嚏,抱紧了自己,衣服都贴在身上实在冰人,苏衍拿出自己的外衣丢在他头上,“先穿着,热水一会儿就烧好了,泡一泡就好了。”
兰雪靖把苏衍的外衣披在身上,本以为他这种武夫衣服上只有汗臭味,不成想却带着淡淡的木香,很淡也很雅致,如靠着一棵参天大树般安心,兰雪靖一时间觉得这味道好闻极了。
武双,“世子,水好了。”
苏衍站在门口烦躁地走来走去,“知道了。”进屋抱起兰雪靖,“去泡个热水澡。”
兰雪靖很慌,“我又不是没脚,能自己走,你放我下来!”
苏衍才不管抱着他进了浴池,抬手就把人丢了下去,兰雪靖连喝了好几口洗澡水,落汤鸡一样扶着浴池边咬唇瞪着他,像在痛斥苏衍不懂怜香惜玉,“你先洗!我让人给你准备换身的衣物。”
苏衍离开了浴室,兰雪靖松了口气,他到底在慌什么啊,还真怕苏衍霸王硬上弓不成?
兰雪靖泡在热水里,身上的寒意在慢慢地消散,意识也在氤氲的水汽中涣散,一下好累。北国天佑十一年,明德太子被诬告意图弑君谋逆,明德一杯毒酒饮恨而亡,太子妃白绫悬与房梁之上。尚在襁褓中的兰雪靖被丢入冷宫,老太监高准受过明德太子的恩惠,放弃了在内务府的职位到冷宫照顾兰雪靖。
北国的冬天冷得要冻死人,兰雪靖被高准抱在怀里,爷孙二人夜里裹着一床破旧的被子抱在一起取暖。冷宫夜里风声如鬼嚎,高准摸着兰雪靖的头,“不怕,不怕。妖怪来了阿翁替你挡着,小靖不怕。”
兰雪靖一天只吃过一张干饼,夜里肚子一直咕咕叫,他习惯了饿肚子,再饿也不会说,“明个儿是小靖的生辰,阿翁已经和李公公说好了,他会多带点吃的给我,小靖就可以吃饱了。”
冷宫里的生活饥寒交迫,能吃饱就是一件很幸福知足的事,“好,阿翁和我一起吃。”
“好好好,快睡吧。”他上年纪了,又得了肺痨陪不了兰雪靖多少时日了,冷宫太冷,兰雪靖太小,高准不敢死,他怕有人欺负兰雪靖。
兰雪靖睡不着,“阿翁,外面是什么样子的?有花吗?花好看吗?”
高准慈祥地笑着,“北国的花只有红梅,越是寒冷它开得越美丽。不过南国四季如春,有各种各样漂亮的花。”
兰雪靖望着破旧的窗户憧憬着,“四季如春,冬天不冷吗?”
高准,“不冷。”
兰雪靖揉着手上奇痒难忍地冻疮,“阿翁,如果我们能离开这里就去南国好不好?再也不用担心冬天冷了,然后看各种各样的花。”
高准,“好,一间茅屋遮风挡雨即可,不要大鱼大肉三餐温饱即可。”这也是兰雪靖小小的愿望。
那日高准端着木盆经过梅园的石桥,刚下过雪石阶滑,高准从石桥上摔了下去,手中的木盆离手,里面残余的水溅在了当朝丞相柏阳春之女柏兰的绣鞋上,惹得大小姐泪眼连连。
高准头都磕破了那大小姐还是不依不饶,和她一起的王公子弟为了哄她,命人打高准五十大板。
兰雪靖知道后跪在地上求他们放过高准,可是这群人却像戏弄狗一样戏弄兰雪靖,柏兰说只要兰雪靖绕着梅园磕一圈头就放过高准。兰雪靖只有高准这么一个亲人,只要能救他兰雪靖什么都可以舍弃,冰天雪地,兰雪靖绕着梅园磕头,他们跟在后面数着,头磕得鲜血直流兰雪靖几次欲昏倒,那群娇生惯养的王公弟子们却在哈哈大笑。兰雪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是分三六九等的,柏兰他们这种上等人就是可以肆无忌惮地踩踏兰雪靖这种下等人。
兰雪靖做到了,可他们却食言了还是打了高准二十大板,那柏小姐说兰雪靖磕得太慢了。高准被打得血肉模糊,夜里高烧昏迷,冷宫里没有药,兰雪靖向一直照顾他们的李公公求来了药。可等兰雪靖回来高准已经咽气了,兰雪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可他清楚感觉得到阿翁永远离开了他。
高准曾跟他说过,遇到困难可以求佛保佑,兰雪靖一整夜跪在那座蒙尘的观音像前,祈求观音娘娘把阿翁还给他,第二天高准的尸体冷了。来了几个小太监,破旧的草席一裹拖走了。兰雪靖拼了命地请求他们不要带走高准,一次又一次地被踹倒在地,最后眼睁睁看着他们把高准拖走。
兰雪靖趴在雪地里嚎啕大哭,回去砸了观音像,这个世上根本没有神明,都是骗人的。
“兰雪靖!醒醒!”苏衍在门外喊了几声无人回应,进来就见兰雪靖靠在浴池边一动不动。湿了的长发掩着的侧颈,泡过热水兰雪靖浑身泛起诱人的绯红,双颊爬上了红晕,兰雪靖疲惫地睁开眼,眼泪也在他睁眼的瞬间滚落,第一次,苏衍在兰雪靖的眼中看到了锥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