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回话的人神色不变,那是早些年拔擢起来的领内大臣。
身边跟着的内造局的女官也是神色不动的平静模样。
那人说:“回皇后娘娘的话,太子殿下的大将军若还在世,必然也是要参与大婚的。殿下如此重视盛姑娘,想来也是希望大将军能看见这一幕的。因此臣与礼部商议,才有了这样的章程。”
皇后想,听听,她就知道是这样堂而皇之的说辞。
皇后道:“太子事忙,大婚事宜皆是本宫做主的。可这毕竟是太子的婚事,你们将这章程呈送太子案前,给太子看一看,太子定夺了,就照着下去办吧。”
皇后这话,倒叫底下的两个人跟着愣了愣。
皇后心中冷笑。
皇上性子向来温和,可心中也有藏锋,只是手段不那么凌厉。太子从小就随了周家人的性子,加上她和皇上又对太子十分宠溺,太子行事自然随意大胆。
皇上不能随意发作,在太尉和太傅挤压之下周旋了这么多年,皇后若是不锋利些,只怕这日子就更难过了。
因此外头的人瞧见的,多半都是皇上温和,皇后持正公平,太子肆意妄为。
他们大约以为,这章程递到自己这里来,为大局,为维护规矩体统,她就一定会默许他们打压太子的行为。
不然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底下的人又怎会怔愣意外呢?
皇后有这个底气不顺着他们的。这是助纣为虐,对付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她也不知太子心中具体的谋划是什么,可这个节骨眼上,皇后不愿意动盛家那个小姑娘,也不愿意打乱了太子的计划。干脆叫太子看一看,由他自己做主吧。
皇后见他们迟疑,温声笑道:“怎么,太子自己的婚事,还看不得了?”
底下的人连称不敢。
谁都能瞧得出来,太尉将要被整治,皇权并非孱弱不堪。太子殿下锐意难挡,周家又有了主心骨,这将来如何还是很难说的。
谁也不愿意得罪太子殿下。哪怕背后有人护着,也怕被报复的。
-
制衣司的人来的倒是很有规律。
五天来一次,给盛兮量体裁衣,然后将那衣裳一遍一遍的给她试穿,力求完美,力求贴合,可做的再好,那也是连宫中最低等的宫女都不会穿的衣裳。
既有了这衣裳,当日有盛兮参与的章程她也是要记清楚的。
她作为侍女要全程参与侍奉,甚至比太子和未来太子妃身边的人都要忙上许多。
知道这是宋家的人故意折腾她,盛兮还是学得很认真。
借此和制衣司的人混熟了,人家看她这么配合,甚至愿意将衣裳留下来,让她穿着慢慢自己在屋里练习那些礼仪。
大概是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配合,制衣司的人回去禀报了之后,还殷勤的送来了她在太子大婚上所有的章程,就为了让她好好的完成。
瞧着制衣司的人笑脸相迎满嘴甜言的话,盛兮知道,这是给她设下的圈套挖坑呢。就是想要折辱她的。
但她还是甜甜笑着,照单全收。
大概她们也不会想到,太子殿下身边乖巧的‘小猫儿’也是憋着坏的。
她把东西都划拉到身边来,不是真的要按照他们的章程去做,而是要找个机会把这些都送给宁珵的眼前让他看一看。
看看宋家是怎么欺负人的。
她要争取些什么。总要争取的。
好不容易听见说太子殿下这日清闲些,盛兮就预备着将衣裳穿起来,到太子殿下跟前去。
她这里刚穿好,头发只是简单的梳了一下,也没有戴什么配饰,便是力求一个简单明净,突出身上这身衣裙。
松烟从外头进来:“太子殿下大婚的章程叫内造局的人送到殿下跟前去了。”
云石正替盛兮整理衣裙,闻言忙道:“你慢些说。究竟是怎么了?”
太子殿下大婚的事宜,分明一向都是皇后娘娘负责的。太子殿下很少过问,怎么送到殿下跟前去了。
松烟嘴快,又是特意打听了才回来的。
听说是皇后娘娘的话,云石心中一动,忙问道:“那放在太子殿下手边的,是所有的大婚章程?”
松烟道:“那是自然的。难不成还敢删减了再弄到殿下这里来?”
“这会儿刚送去呢。太子殿下想必这会儿是正在看着的。”
那倒正是个好时候了。
云石便望着盛兮,虽然不说话,但眸中光亮明显多了许多。
虽然盛兮没有对云石明说过,但云石跟在盛兮身边这么久,对盛兮的心思倒是也能猜到几分的。
云石轻声道:“章程瞧在眼里总不如亲眼所见的好。姑娘这时候过去,倒是能叫殿下看一看内造局的办事能力。”
看看内造局的办事有多利落干脆。
盛兮叫这阴阳怪气的话逗的笑了笑,旁边的松烟心直口快地道:“对,就该让殿下知道他们背地里是怎么欺负姑娘的。”
照旧还是云石跟着去。
宁珵几日少见盛兮,正想着闲下来可以叫小猫儿过来亲近亲近的。
结果内造局的大婚流程就送过来了。又有母后的话,他不得不看看。
闲散地倚在那儿,宁珵一目十行的扫下去,却没有如愿的直接看到最后,凝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盛兮的名字上。
唇角牵起一抹冷笑,母后叫他看,原来是看这个。
出去叫小猫儿的人才走了片刻,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结果下一瞬小猫儿就来了。
听见门口隐约传来小猫儿的声音,宁珵扬声叫人进来。
小猫儿瞧着倒是越发的娇嫩可爱了,可那身上穿的是什么。
宁珵忍不住皱了眉头:“将要入冬了,怎还穿的这样单薄?”
这衣裙太素净也太单薄。看着像是春月的衣裳。
宁珵注意到,小猫儿头上也没有戴茸茸的小毛球了,那一身的打扮看着比她身边的丫头还要寡淡。
本来就不大高兴的太子殿下现下更不高兴了。
盛兮就跟没看见明显不高兴的宁珵似的,笑着走过去,依偎在太子殿下的身边笑道:“这是制衣司送来的衣裳。说是要我在殿下大婚的时候穿上,用以侍奉殿下和未来的太子妃。”
她慢慢悠悠的把那些话都说了。制衣司的人是怎么说的怎么教的,一字一句都学了个彻底。
宁珵听完更不高兴了:“他们叫你如何便如何?孤往日教你的都白教了?”
这明摆着就是欺负人。都欺负到他身边去了。
往日里这小猫儿倒是会立爪子咬人,怎么这回这么听话呢?这是该听话的事情吗?
盛兮一双眼眸比春水还要寂静:“殿下觉得不好看么?”
“如何好看?”
宁珵都要气笑了,“你这身衣裳连宫中最末等的宫女都不如。在孤这里可委屈你了?吃用都是最好的。还觉得人家拿给你的就是好糖了?”
宁珵还没气完,又觉得不对。
小猫儿身边的两个丫头虽说从前是侍奉大将军的。但大将军脾气大,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近身的。必然是最好最伶俐的丫头才行。
纵然小猫儿看不出来,那两个丫头总会知道的。这是有人要折辱他身边的人。母后将章程送来叫他定夺的用意也在于此。
太子殿下的人怎么能如此折辱呢?
小猫儿还是有些聪明的,宁珵盯着她瞧,不信她看不出来。
盛兮原本就没想过能瞒住宁珵。太子殿下多少心眼子,她又有多少呢?
只这么一眼,对上太子殿下的目光盛兮就知道,她的心思叫这清隽出尘的幽深眼眸看穿了。
盛兮索性垂了目光,被遮掩了一半的眸光越发的寂静,脸上却觉得有些热。
也因为她的裙摆和宁珵的衣摆叠在一起而有些脸红。
似有似无的苍兰竹香萦绕在身边,是因为离得不够近吧,才显得没有被这香气所环绕。
原来已经不是这样的近,她就还是这样的容易脸红。
盛兮的声音轻轻的:“我不是殿下身边的奴婢。但也是侍奉殿下的人。”
“大将军能无拘无束的卧在一旁看殿下任何。我却是不成的。我与他们有悬殊地位,却都是一样的人。殿下以前说一样,我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现在,我觉得不一样的。”
宁珵瞧着她,难得瞧见小猫儿这样,他说:“有什么不一样的?难道孤不疼你了?”
这话却越发的叫盛兮心中莫名酸涩,甚至眼尾都有些红。
她固执道:“就是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呢?人和猫,不一样。
宁珵伸手,却触到了小猫儿顺滑的头发。没有茸茸的小毛球抚摸还是很不习惯的。
宁珵道:“孤驳回他们。不许他们如此待你。你也无需侍奉宋无霜。你是孤的人,不是他们的奴婢。”
盛兮心想,那我是你的奴婢么?
没有得到正面的回应,盛兮忽然也不敢问了。
就因为宁珵那一句,你是孤的人。
太子殿下的眼睛清尘不染,仿佛不沾世上情爱分毫。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落得他眼中注目。
太子殿下的心也像是雾中晨霭,根本捉摸不透,伸出手去也触摸不到。
盛兮如愿争取,却发现好似也没有争取到那甜蜜的滋味。
她鼓起勇气将太子殿下放在心里,放进眼里,放在平等的地方,将太子殿下当做宁珵看待。
却发现太子殿下的温柔之下,是不会为她停留的刀。
是不是这世上最让宁珵刻骨铭心的,就是那个叫大将军的大白猫?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活物、活人,能入得太子殿下的心了?
可不谙世事初尝情愫滋味的小姑娘,心里也会涌起不合时宜的自责。
太子殿下心怀四海,胸有天下,每日里有多少的大事要定夺,怎么可能拘泥于情情爱爱之中呢?是不是她太狭隘,眼界太窄。
总有那么一些人有正事要忙。不必要沉溺情爱。
可勘破心境不久的小姑娘还处在认识自我的阶段,过去的十五年认识的太少,或者说直至今日动心后才醍醐,她是个想要人爱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