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的严丝合缝的封着,盛兮拿在手里对着灯光瞧了瞧,看不出什么,只晓得这书信是很厚的,应该是写了很多。
严家的书信和周妙兰的书信都没有拆开过。应当是接到后到了太子殿下的手中,然后太子殿下便直接给了她。
盛兮先看严家的书信。
是清书表哥执笔的。
舅舅舅母还有老太太皆是口述,都有话与她说。大致的意思都是叫她不必担心家里,家里如今一切都很好,在北边的小城里生活的也很好。
信虽是通过太子殿下的渠道送过来的,但显然严家人还是心有顾虑的,生怕多写了什么不该写的叫人发现了,又怕写多了什么叫盛兮看了担心。
但信里还是提到了严家人的境况,与太子殿下和她说的是差不多的。盛兮能看出来,严家的人,尤其是她的两个表哥,似乎是在舅舅和老太太的默许下忙着大事。
就像她或许要在不久的将来去指证太尉一样。严家的人也将为太子所用。
严家将来,或者说现在,就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这是走上了一条新的道路。
盛兮看完书信,出神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提笔给严家写回信。
松烟叫云石打发去歇着了,云石见盛兮提笔,就默默过来给盛兮研磨,也并不打扰她,只悄悄的陪着她,保证她有墨能用,不敢出声扰乱了盛兮的思路。
便是这样的时刻,云石偷偷瞧着盛兮。
觉得盛姑娘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哪怕是先前内造局制衣司的人那样想办法暗中折辱,盛姑娘的目光也是恬淡温和的,可去了一趟太子殿下的身边,再带了这么多的东西回来,好似有什么光亮的力量注入到了盛姑娘的心田之中。
让盛姑娘写信的时候都透着一股子坚毅。这其实在云石眼里还是挺常见的。
她贴身侍奉在盛姑娘身边,见到的盛兮是很多面的,并不仅仅只是那个肖似大将军的‘小猫儿’。
但是盛姑娘自己的那一股子气质,好似今夜释放的就更多了些。
盛兮的信写完了,她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倒并不知道云石在旁边望着她的眼神。
写完了封□□给云石,自然也有人将这封信传给严家那边去。
周妙兰的信上写了她如今的境况。
周家不愧是武将世家,教出来的女儿都不是等闲人物。
周妙兰在北境待着,并不是时时刻刻跟着周九覃的。周九覃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周妙兰得他教导,在北境军中也有些事情在做。
就像她说的,她的婚事将来就出在北境。这会儿自然是要熟悉北境军中的情况的,若是能遇到心中良人,那自然是好,若是遇不到,如今的北境军中也需要周家的人坐镇,周妙兰在那边是能够帮到周九覃的。
不论是成婚还是不成婚,周妙兰都明晰的知道她将来会做些什么。
先前在边城相聚,有些没有聊到的事情,周妙兰在这封信中倒是写出来了。
她说,兮兮,我已经想好了我将来要做些什么了。那你呢?你想要了将来吗?或者将来太过遥远。
——那么,你想要你的十七岁,十八岁如何度过吗?你只想待在太子府中,就这样过日子了?那你从前的年月,岂不是都白费了?我总是觉得有些可惜的。
再过一个年,盛兮就将要走向十七了。明年过夏,是正满十七岁的时候。
不知不觉竟在太子府中待过了一个正月。从十五岁过了十六岁。
十六岁的小姑娘年纪也不是太小,或许还可以缩在自己的世界里掩耳盗铃的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管。可是十七岁的时候,她还能这样吗?
周妙兰似乎是不愿意看见她这样。
那几句话落在信纸上,就仿佛是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定定的看着她,努力的企图想要将盛兮的自我从那个‘小猫儿’的装扮里头挖出来。
盛兮望着自己翻出来的,从前盛府宅院的地契房契,还有一些田产铺面,还有从她的那个小院子里搬出来的那些书册,她痴痴地想,从前的日子是那样的,白费什么了?
是觉得她从一个小院子到一个大院子,因此所学的东西就没了用武之地了?
可她所拥有的知识本来就是贫瘠的。今日太子殿下叫她学字,她多高兴啊。比起太子殿下所拥有的,她会的实在是太少了。
若问她对将来有什么想法,或许还是模糊的。但至少,要多多的学东西那是一定的。
周姐姐总是担心她的‘小猫儿’不能长久。信中还叫她多为自己争取,不要只会傻乎乎的只懂得做一只乖顺的小猫儿。
难道等你二三十岁了,还在太子身边做小猫儿?
周妙兰似乎不忍再说下去,转而说些北境军中的趣事儿。
盛兮的思绪却长久的停留在方才的那句话上。她自己想了一下,忽而也有些恐慌。本来在边城回来的一路上已经安稳下来的心,突然又不确定的飘忽起来了。
太子殿下不满王家宋家,若将来这两家没了,若——她大胆的顺着太子殿下的心意往下猜,若宋无霜的太子妃没了,太子也不可能永远没有太子妃在身边。
他照样会有别人,还很可能是个合心意的太子妃。太子府也会有侧妃,会有侍妾,十来年的光阴,太子府还会有小殿下,到了那个时候,宁珵身边的人那么多,牵扯他心意的人也会变多,她只是孑然一身的‘小猫儿’,靠着旧年情谊,能走多远呢?
她知自己生有妄念心思。对太子殿下动心起念。
这心思一旦牵扯起来,根本不是她自己能够控制得住的。
安心做小猫儿的人或许可以接受,但她实在难以接受。先前的那些念头不是就在心上盘旋么,矛盾冲突地想,希望他能看见她呀。
又怎么能忍受他再去看别的什么人?
这分明就是从一开始的一眼注定。她以为自己不敢动,其实早已妄动尘念。
云石见盛兮长久的出神,实在有点担心:“姑娘,是不是累了?要不然先歇着吧?三小姐的信,明日再回也是一样的。”
周家与太子亲厚,太子府上皆是如此称呼周家的少爷小姐的。
“我不累。”
盛兮笑了一下,心中念头起伏翻涌,却知道太子殿下那边的灯会亮一夜。
她慢慢思量回信,其实也是在思量自己。
“云石。”
“嗯?姑娘怎么了?”
云石就瞧见盛兮笑盈盈的望着她。
盛兮问:“你的性子像你爹还是你娘啊?”
云石笑起来:“我爹从小就说我长得像他,可这性子却和我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是到了七老八十的,也改不了了。”
盛兮也铺开新的雪白的信纸,低头预备回信,嘴里嘟囔道:“祖母也说我像我娘的性子。家里的人大半都是这样的性子。我可能也改不了了。”
不撞南墙不回头。可能撞墙了知道疼了,也不会想要回头,大约硬着头皮把墙撞碎吧。
就看太子殿下这个墙是硬还是不硬了。
实在不成,实在不成的话,她也没脸留在他身边了。
她都已经从小院子里出来了,天大地大的,总有容身之处。殿下的恩情是一定要报答的。若是没有别的什么,反倒是给她留下一条只此一个的路了。
省得她总是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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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当然知道自己的亲儿子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毕竟太尉和太傅这是他们父子的心头大患。
不是除掉一个王家和宋家这个简单的。往后的皇帝,不能再有这样凌驾于皇帝之上的存在。
不论是选拔将军还是士人做官,做决定的永远都应该是皇帝。
可这是太子亲自选定的太子妃,皇后心里总是抱着那个一丝希望,希望太子是真的把宋无霜当成真正的太子妃去看待的。
一应大婚流程事无巨细,任由内造局和礼部商议着办了,之后汇总,再送到了皇后这里来,由皇后最终确定,之后就继续按这个流程筹备了。
皇后慢慢翻看,最终停下来,看着那个由始至终都存在的名字。
盛兮。
盛家的那个小姑娘。
其实皇后已经尽量不去想,也不去干涉了。
一则是太子实在难得如此,皇后总是有些心疼的,上回母子俩谈过之后,皇后被戳中了伤心事,只能撒手不管。实际上就是默许了。
二则也是过后不久就有了周九覃的踪迹。除了失忆,失踪了五年的国舅爷好端端的回来了。
现在更是恢复了记忆,和从前是一样的。皇后面上不说,心里却忍不住想,周九覃是在盛兮到太子身边后才找到的。
难不成,当真是天意?
何况周九覃给她的信里也提了几句。这个小姑娘在边城时,与他们相处的极好,是个好姑娘。
皇后想,是个好姑娘,只可惜身份还是太低了。
皇后再抬眸时,目光已然十分平淡了。
她望着底下的人道:“你们拟定盛兮全程侍奉太子和太子妃大婚?”
边城的事,皇后这里亦有密报。其实也是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来的。儿子太有能力,为人父母的所行所为其实也没有什么秘密的。所幸太子不曾阻拦,成全了父母爱子的一片心。
他们的事,皇后这里现在都已经知道了。
这样关乎礼仪的大事,正是礼部所长。礼部里谁的人最多呢?那自然是宋家的人。
他们这样折腾盛兮,是在挑衅太子。偏偏盛兮身上无品无级,一介民女,连宫里最低等的内侍都算不上。能以民女身份参与太子大婚,是她无上的荣耀。说出去不会有人说礼部的不是。
这就是宋氏文人大胤半壁江山无可指摘的能力。
他们本该用自己的能力学识造福百姓,却私器公用。用来报复一个小姑娘,泄私愤排除异己。
宋无霜还是没过门的太子妃,就已经迫不及待几次三番的对太子身边的人下毒手了。这般下作小气,气量狭窄,如何能当得起未来的皇后?
宋家狼子野心,皇后有点不想要这个儿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