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盛兮还是认认真真答了宁珵的问话。
小姑娘红着脸道:“是以前娘亲带过来的那些书册,都放在我以前的那个小院子里。先前年纪小,看书都是囫囵吞枣连猜带蒙的。这几年长大了,就慢慢读起来一些书。但还有些书没有来得及看第二遍。”
当年盛霆意识到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就不喜欢和严灵一起读书了,对红袖添香夜读书这件事是完全的不感兴趣了。
有些书就留在了严灵这里。后来封院子的时候,盛霆压根想不到这些,严灵的东西他根本就不愿意碰,那继母更是看不上严灵的东西,那些书册在她眼里是分文不值的东西,就这么被留给了盛兮。
盛兮年纪太小,哪怕后来到了十五六岁,也看不懂那些很深的书,不但有些书没看过第二遍,甚至有些书连读都不曾读过。
她想自己境遇改变,又是出来经历了些事情的,如今认得的字也多了些,就想再重新读一读书。
虽然不曾去过什么地方,但胜在看过些书,在边城的时候能和周妙兰很好的聊天,周妙兰有时候还会夸她,这让盛兮的心里有着小小的开心。
被关起来十年,没有与人接触过,但却也没有失去和人相处的能力,这就很好。
宁珵目光微动,读书不是件坏事。小猫儿想读书,这微小的愿望又怎么能不满足呢?
宁珵闲逸笑道:“明日叫人去盛府将你惦记的那些书册寻来,想看什么就看什么,遇见不懂的再来问孤。”
养着小猫儿在身边,主打的就是一个随性自由。
“孤会再寻些你能看的书册送来。”
宁珵起了兴致,“来,写几个字给孤看看。”
小猫儿既要读书,想必字认得的不少,词义文意应当也是通的。
早前他去北境时,她在金陵给他写信,那字还是很能看的下去的。不拘什么体,但总是端正的。
实际上小猫儿能读书写字,就已令人惊奇了。
宁珵从前是从未在意过这些,如今正视这些,才发现小猫儿能长成如今这样,当真是极好的了。
拿在手上这字,能看得出是小猫儿认认真真写的。
倒是头一回瞧见她写字的模样。拿笔的姿势,握笔的模样还有运笔倒也都规规矩矩的,不见什么错处,想来可能是开蒙过的。
她也瞧见了她端端正正的字,就是实在没有名师教导,也没有下过很深的功夫,这字没有风体,就是能端正的叫人看出来而已。
宁珵随手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含笑拿给盛兮:“喜欢哪一个?孤教你。”
大胤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是宋太傅悉心教导出来的。不管宋家如何私心,早年间的太傅还是全心全意教导小太子的。
宁珵天资聪颖,资质比他的父皇要好上许多。哪怕是随手写的几个字,也是意态风.流,包含了好几种字体。
他写的是他自己的名字,还有盛兮的名字。
盛兮瞧着那四个不同字体的字摆在一起,首先就脸红了。
然后轻轻抿唇细看,带着些雀跃目光的用指尖轻轻点了点珵字:“想学这个。”
宁珵就看见小猫儿细嫩的指尖放在了他的珵字边上。
她选的不是那样规矩的楷体,倒是很有些笔锋的模样。宁珵倒是不意外,反而很满意的笑了。
这珵体他已写出自己的风格。宋太傅总是说这字锋芒太露,宁珵却不以为意,比之原体更多了几分野性风.流。
小猫儿的眼光还是很好的。不愧是她有大将军这样的性子。
她要是能写一手这样的字——宁珵想了想,心里难得十分的期待。
这字宁珵私底下练得多,太子殿下来了兴致,亲自寻了近些时日所写的帖子,有几叠是默写的前朝简单些的诗赋,宁珵拿过来叫小猫儿带回去,跟着描红练习。
宁珵甚至还握着盛兮的手,教她先写几个字,纠正一下小猫儿的运笔和握笔。
“这字非一朝一夕能成的。你沉下心去练一练。若能学得孤两分性情,也就成了。”
两个人离得近,宁珵鼻端都是盛兮发顶的清香。
太子殿下顺从心意在小猫儿头发上的茸茸小毛球上蹭了蹭,心里却十分的可惜。
大将军有一条蓬松漂亮柔软的大尾巴,可惜小猫儿却没有。不然的话,还可以给他摸上一摸,捏上一捏了。
小猫儿倒是也真能沉下心去,瞧着怀里小猫儿安静的侧颜,盯着她脸红又拼命抑制呼吸的模样,宁珵心中微动。
小猫儿心跳的很快,宁珵却不曾去探寻她究竟为何如此。
小猫儿似乎很紧张,宁珵却在想,大将军可是咬过很多人府里的猫的。他们或许不是那么惧怕大白猫,却一定会惧怕太子养的猫。
可他手里这只小猫儿,也该放出去多咬一咬人了。
不然人家只当小猫儿是傻白甜,什么也不懂只管肆意欺负她。
宁珵本来写得快些,心随手动到了一个猫字,却慢慢的带着盛兮描摹起来。
盛兮其实还是挺煎熬的。
主要是太近了。
近到太子殿下身上的苍兰竹香几乎是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甚至霸道的想要占满她。
她拼命的抑制呼吸,生怕自己有什么地方露馅了,可越是这样,越是体会到那苍兰竹香里竟有点淡淡的苦味。是清新的苦味,可闻过了一回,又想第二回。
太近了。也太久了。
盛兮想,亲太子殿下的时候没有这么久的。
她甚至能感受到太子殿下身上的温热顺着衣衫贴在了她的脊背上。
也不知自己写了个什么字,只知道太子殿下的动作越来越慢,太子殿下叫她用心感受,她感受的全是太子殿下握着她的手,大掌温热,包裹着她的手。
至于别的。盛兮恍惚的想,还有什么啊?
“再有些时日,舅舅那里就能得手。朝野上下都会知道太尉所行所为。”
宁珵微冷的唤回了盛兮的神智。
她听声音从她的头顶缓缓而来,“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而来的。要剪除朋党羽翼,是孤,是父皇,还有舅舅的数年谋划经营。从前是缓缓图之,但触及了他的利益,总有一战的时候。他要拼死一搏,而孤要让他死个明白。”
“阴诡伎俩,孤有。正大光明,孤这里亦有。三堂会审,是要给朝野一个交代。能指证太尉的人不少。可是小猫儿,外头有些话不好听。盛家只有你一个了,盛家门楣叫那混账东西败坏的没有了,可你还要立于人世,孤想你堂堂正正的,不许人辱你诋毁你。”
“你可有勇气上堂做个人证?”
一时盛兮觉得,听完太子殿下这番话,好像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声了。
她都预备好就这样放下过往,稀里糊涂的过一生了。
严家有什么不好呢?她就是严家的孙女。只当是别姓吧。
可太子殿下却想要为她正名。盛家不好,那就从她开始,把别人都摒除,是从她开创一个新的盛家。
她之前还在想,是不是要在这里待上一辈子,做个笼养的雀鸟了。
太子殿下此时却问她,想不想要走出去,博一个盛兮自己的清名。
盛兮眼尾有些红,目光盈盈的望着宁珵。她想,太子殿下就是世上最好的。哪怕她才活了十六年,往后还有数十年的岁月,可她偏要断言,以后,也不会再遇见这样好的人了。
殿下是不是不那样坚定的将她看做一只小猫儿,一只勉强能及得上大将军而陪伴着他的‘小猫儿’呢?
盛兮甚至想,生而为人的那颗心,好似被什么给填满了。
“我可以。”盛兮道。
女子能这样的机会实在是不多。她娘都有那样的勇气。
周妙兰也有如许的勇气。甚至是家里的祖母,她的眼里曾经瞧见过许多有勇气有智慧的女子。
她想,她是可以的。
有太子殿下撑腰的小姑娘,不再是那个绝望害怕的小孩子了。哪怕倒退回去,盛兮想,只要存一口气,定是要坏人付出代价得到惩罚。
对上宁珵微光闪烁的幽深眼眸,盛兮慢慢地想,可能她骨子里便是这样的性子。仔细想来,便是没有太子殿下的撑腰,纵有一丝希望,盛兮都会这样做的。
孤注一掷的灵魂从生下来就是在炽烈的燃烧着。
何曾被身份地位尊贵低微这些外物所压制呢?
“好。那你就去。”宁珵揉了揉盛兮的脑袋,将小猫儿的手放开了。
又往她怀里塞了一封信,“妙兰给你的,回去再看。”
“今夜孤不睡了,也不叫你陪着。好好回去歇着。孤这里还有些公务处置,回头再叫你陪着。”
好像叫她写了一回字,说了一回话,宁珵也从小猫儿这里得到了无穷的力量。若小猫儿要去堂上,那有些事现在就要预备起来了。
还有些公文奏本如何回复,宁珵得好好的想一想。
盛兮心思震动之下才将将勘破心境,正是恍惚又热血的时候,听着宁珵的话迷迷糊糊的回去了。
到了自己卧房跟前一坐,就望见了太子殿下叫送来的几叠他写的字帖,都是她方才看了几眼的。
怀里的书信也很有些沉甸甸的重量,是严家和周妙兰的书信。
盛兮眼里含水眨了眨,大将军不会有这样东西的。
这是她与外界的联络。那,这是不是太子殿下待她的特殊呢?
她托赖大将军的福荫才有如今的安稳,心中是万分感谢大将军的。可总有些隐秘的心思在肖想,她总想要一些和大将军不同的。
什么时候太子殿下瞧她是她,而不仅仅是一只乖巧又能咬人的小猫儿呢?
想要被在意的人真正的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