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自西疾驰,不多时,沈逸青便遥遥看见柳漱石的马车,出了上京城门,向着京郊行去。
见此情形,一心想探探柳漱石及柳家到底要做些什么,又在瞒着大梁皇室些什么的沈逸青。
在出声示意竹壹不必太过紧跟柳漱石的马车后,便再是蹙起了眉宇。
他原先以为柳漱石今朝出府,是为同其他官员或世家相见,以商讨他们向大梁所隐瞒下的事情。
但现下看来,却并非如此。
要知上京城郊土地受大梁太祖律令所制,向来只赐予百姓耕种,不允世家及百官买卖,更不可拿来做一姓庄子。
是以世家门阀,诸百官的祖宅及日常居所,都是在上京之内。
若有要设立庄子或立偏府的世家、百官之户,都需去离上京不远的朝阳城中建立。
而行这一举措的根本,一方面是大梁决意将世家和百官的根系,死死固定在上京当中,好让世家、百官与大梁皇室做到真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大梁上京若被破,则城中世家亦当亡。
如此,世家门阀当可尽心尽力以护大梁。
另一方面也存有世家等众在城郊无土地,自可自然而然地减少他们在上京周遭畜养民兵的可能。
且为防世家众人欲迂回而行,于朝阳城内暗蓄民兵。
历来拱卫上京的朝阳城,其城之主也都是由皇室之人担任。
这也是大梁明示于诸世家,他们可豢养兵士,但定不可豢养有大梁所不知的兵士。
这样,大梁才可安心卧榻休憩。
甚至在此二者之外,梁太祖还有念及还地于民,使民于上京,亦可耕有所种的想法。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世家、百官虽没有多加插手京郊土地一事,但民众却受上京经济文化影响愈发严重。
越来越少人愿意耕种于野,更多的则是愿竭尽所能往上京里钻。
试图在上京中谋一差事,好摆脱三代积贫,困农于野的现状,成一不受天灾地祸影响的城中人。
故而上京城郊在梁太祖预设中,百年后应是沃土成片,稻种连连。
但实际上,除少数极为贫困的庄子还在继续耕种,其余的土地,大多被荒废了起来。
而这一土地被弃问题,也早在梁安帝登基时,就显现了端倪。
当时群臣也皆有上表谏言,望梁安帝退上京积贫之民,使其等弃之上京,择以京郊,以耕之京郊沃土。或者废梁太祖之令,让世家可于京郊之地设偏府与庄子,以无废这京郊土地。
可这些,梁安帝都没有采纳。
在他眼中,前者若执行,是凸显他治国无能,连上京居民都要赶出去种地,这不是明摆着说他不是贤明之君吗!
这让他怎会愿意去做。
后者则更是让他违背祖训,违背几代帝皇传承下的旨令,这又是万万不可。
所以京郊土地一事,从梁安帝继位就被一直提及,但也一直梁安帝有意拖延搁置。
直到沈逸青登基时,这京郊之地也没有半分变化。
但也正因此,沈逸青方敢肯定这京郊之外,定然没有其他世家和诸百官的身影。
“只是若京郊无世家百官,柳漱石现在出上京,又意在何为。”
“还有这京郊土地……”
沈逸青紧皱着眉,人也抬手掀开了马车幕帘朝外看去。
因梁安帝持政所做种种事,上京城郊已是极剧荒凉,除主行干道还算平坦外,其余道路或多或少都有坑洼泥泞。
而这,也是沈逸青下令让竹壹放马缓行的原因。
若说在上京城内有两辆马车于市同行,还算不上什么。
可出了上京城,在这荒凉京郊,还有两辆马车前后紧临,咬齿相接,就有了很大问题。
他沈逸青不是/傻/子,柳漱石能官至左仆射,自也不是/傻/子,这种极为明显的尾随跟踪,恐怕不等沈逸青见到柳漱石将去的目的地,他都能在不久后,跟柳漱石同乘一车,笑颜相谈了。
所以出了城门,他必须要跟柳漱石保持一定距离。
而恰恰这京郊道路泥泞,凡有马车经过,必有痕迹显露。
只要竹壹多加注意路面情况,定不会跟丢对方。
是以沈逸青一时间,才没有急切会失去柳漱石踪迹。
只是这么想着,在将紧绷心弦稍一放松,沈逸青心中也不由得再次泛起了层层困惑不解之情。
柳家他已经肯定隐藏了秘密,但柳家又怎么做到让上京诸世家和百官,甚至柳家的政敌齐齐沉默。
让上京中,无一人站出来检举柳家隐瞒的这件事情。
并且柳家,又为何会变成现在这般穷困潦倒的模样。
这一桩桩,一件件,所包含的隐秘与利益链,实是如一根根细密的蛛丝,将沈逸青死死缠绕其中。
哪怕沈逸青竭力让自己当下,只去思考柳家一事。
但这些勾联起来的问题,仍似一柄柄小锤不断敲打着沈逸青的身心。
让他烦闷不堪,让他心绪郁结。
甚至这些苦烦,沈逸青纵有心诉之于他人,但稍一迟疑后,又不得不尽数咽回了腹中。
他现在是大梁的帝皇,不是曾经的普通设计师。
在没有能臣,忠臣在侧的情况下,他表现出无能无助的姿态,只会让下属臣子心思摇摆,增添下属惶恐,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意义。
所以,他不能,至少现在,他还不可以表现出对事情没有掌控能力。
“只是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沈逸青轻揉着眉心,暗自叹了口气。
他原先不过是想出宫,同柳漱石提前商量一番边境贸易一事。
好探探世家与百官对于商贸的想法。
只是没想事情竟越扯越大。
“大梁还真是,”沈逸青摇摇头,“庙小妖风大。”
沈逸青原以为让大梁恢复往昔地位,更多的应该是注重人力,财力,物力等方面。
但在接手后,沈逸青才发现百官心思,民间意向,父辈所留的官场之乱,才是真正的,复兴大梁的绊脚石。
甚至沈逸青想要在这浊水中,试探性地踩上几脚,都得前思后念,走一步,算三步。
不然一着不慎,不是他从帝座之上退位,就是大梁官场分崩离析。
要不是沈逸青还有着系统伴身,系统也还算给力,不然光是在了解清楚这个地狱开局后。
他都得直接提桶跑路。
这皇帝,谁爱当谁当,反正他是一天都当不下去了。
也是如此,在马车向京郊更远处行去,沈逸青也正欲向系统,继续询问命格能力开发问题时。
京郊边一田地,却是猛地吸引住了沈逸青的目光。
这稻田不加细看,或者不甚了解的人,自然会认为跟其他稻田没什么两样。
只是沈逸青来自后世,他的父辈就是农人,每到农忙时候,他也常跟随在父辈身侧下田收稻子。
是以对于稻种的变化,他自然也了解得极为透彻。
所以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了几眼那稻种,沈逸青也敢肯定,这一片稻田,较之其他稻田要丰盈很多。
恐等到夏季,这一田地的产粮,也会较之其他稻田,多出数筹。
“多出数筹!”沈逸青想法一过脑,人也猛地一惊。
这不就是活生生的粮食增产!
如果这一片田地的稻种留作种粮,如果不仅仅是这片田能种植这稻种。
那大梁!必定会多出许多粮食,而有了粮食,大梁也就有了抗衡他国的底气!
粮草齐备!是行军作战之首要!
沈逸青抬眸继续朝那稻田张望着,心中都不欲再去追踪柳漱石是去往何处。
他现在只想叫停马车,下车一看这稻种是否如他想的那般,是可以普遍栽种的优质稻。
如果是的话,那大梁,离成大国也当更近一步!
甚至沈逸青仔细打量这稻田间,也暗暗确定这稻田非是无主之物。
这也表明,这稻田的主人,很可能也知道他的稻种异于常人。
只要找到对方,确定对方的稻种不是第一次变异,是长期如此。
那很有可能,这稻田主人已经能掌握了,这变异稻种栽种技术。
这稻田主人很可能是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种稻天才,或者说是农学家!
假使这些是真的……
沈逸青微微涨红着脸,心中思绪也不断地翻涌着。
只是片刻,他又强行压下了心头悸动,在缓缓舒了口气后,他再是放下了幕帘,不再看向外间稻田。
虽然稻种很重要,亦或是说非常非常重要。
但柳漱石和柳家,也同样重要,柳家秘密一日不清楚,柳家为首的一日不稳定,他坐于朝堂上,也一日不安。
所以,当下并不是可以分心的时候。
稻田就在这,不会跑,来日他再次出宫即可。
但柳漱石今日行动之后,他什么时候再次出京郊,就需要日日派兵看守,至那时,沈逸青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多余的时间,能否抽空出来一窥柳家隐秘。
如此衡量之下,沈逸青自也知道现下,何者为轻,何者为重。
……
伴随着马车一阵唏律的嘶吼声,柳漱石的马车也终是停在了京郊一极为偏僻的庄子当中。
望着已经走下马车,缓缓向庄内走去的柳漱石,远处停下马车的沈逸青,也走下了马车。
只不过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向庄内走去,而是迎着烈阳,将庄子四周打量了一遍。
等确定周遭并没有太多防守之人,这确实是一普通庄子,沈逸青才是朝乐陵与竹壹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跟着自己。
等到几人走近庄子,那原先因为柳漱石还有散开的村民,又再次围了上来。
而他们的面上,也没有像沈逸青以为那般,会出现惊讶、惶恐的神色。
对方仅是问明了沈逸青等人的身份,知道沈逸青是为苏右仆射门下客后,便极为热心地为沈逸青几人引了路,示意柳漱石正在何处。
见此情形,哪怕是一直面无表情,没有太多情绪波动的乐陵,也不禁微微讶异了一下。
要知道京郊之民,本就难见显贵之人,纵然有幸瞧见了显贵者,恐怕对方也会诚惶诚恐,不知所措。
可今下这庄子众人面色竟这般平淡,仿佛他们早已习惯了类似沈逸青等人。
只是越是这样,沈逸青也不禁想着,这么多的达官贵人,到底为什么会不惧辛苦跑来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
这庄子有问题,沈逸青和乐陵稍一对视,也知道答案定在现下柳漱石所处之地。
是以在笑着拒绝一庄上人的热情带路后,沈逸青等人也朝着庄内深处走去。
只是越往里行走,沈逸青耳边却是响起了越来越大的读书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朗朗读书声不绝于耳,而这声音,也非是男童之音,实是为女童之声!
作者有话要说:《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作者有存稿,宝贝们请不要怜惜我,狠狠地码住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