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鱼肚刚泛白,皇城北门处便已停靠着十数辆奢华马车。
不多时,自皇城之内传来一道悠扬钟声,那原先分散开来的,十数品阶不一的官员,也在此时,好似注意到了什么一般。
在苏箜旋刚有抬步,正欲朝太和殿走去时,他们便是互有聚成一团,缓步行到了苏箜旋身侧。
随后不等苏箜旋说些什么,那十数人便皆面显阿谀奉承之色,朝苏箜旋拱手行有一礼,朗声言道:“苏大人晨安。”
闻言,苏箜旋却是连侧首看一眼的动作,都未曾给他们,仅是微微颔首,以表自己听到了他们的话。
见此情形,那十数人中,一身着紫衣袍,头戴两梁进贤冠,腰缠三色翡翠玉的富态男子,眸中也不禁闪过一抹淡淡的羞恼之色,但很快他又将这神情压下,而后再有显露出一抹讨好微笑。
轻声笑言说:“这新帝登基不足月余,朝议次数也不过双手之间。”
“且次次朝议,都不过是商讨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实无半分新鲜事可说道。”
“如今,”卢长福说着,人也悄悄侧过眼,打量着苏箜旋的神色。
但在一番观察后,仍未见其人面上有何波动。
见状,卢长福便是将头再有垂落少许,语气中也带上了更为明显的愁思不解之意。
再度说:“这新帝,又突的说三日一次朝议,改为一日一次,还不准我等有得商讨此法是否可行,他便自顾拂袖而去。”
“如此作为……”
卢长福说到这,也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人也忙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一边擦拭着行走时额间渗出的细密汗水,一边也朝苏箜旋讪然一笑,将先前未说完的话尽数收回腹中。
而后在苏箜旋脚步不辍,直直朝太和殿走去间,他又是再话题一转,语气尽显恭敬之意道:“虽这朝议一事可大可小,但我大梁历代帝皇都无一敢坏这朝议规矩。”
“新帝这番举动,实是不妥。”
“不知苏仆射,可知新帝……”卢长福没有抬眸去看苏箜旋的面上表情,而是仍垂着眸观察着苏箜旋行走时的脚步速度。
也正是如此,在他话音刚有落下之际,一直面无表情的苏箜旋也不由得脚步微顿,但转瞬便又恢复以往模样。
而后在朝卢长福冷冷扫了一眼,他便是语气微带嫌恶之意,漠然出言说:“卢侍郎久居官场,应知何事可说,何事可为。”
“有些事,若不知其因,也不知其果,便静观即是。”
“冒冒然插手其中,当心你身上那二斤肥肉,都不够他人霍霍的。”
苏箜旋说着,目光也向着身侧聚拢的十数人扫了一圈,在见众人皆纷纷低头,不敢与他对视后。
他便再是冷哼一声,随即一挥衣袖朝前大步走去。
不过边走,他也似有意无意地朝众人幽幽说有一句话,“新帝登基方月余,诸君可有晓新帝脾性?”
“若无人可知,今日当那出头鸟,明日……呵。”苏箜旋冷笑一声。
“劝诸位,行事多三思,有些事情及早退出,可比弥足深陷要好上数倍不止。”
“更何况先帝可没你等想的那般昏庸,新帝也不似你等想得那般无才无智,这大梁更没诸位想得这般容易倒下。”
“过早谋划一些不该谋划的事,做一些不该做的事,当心往后诸位,被自己搬起的石头砸了脚。”
苏箜旋朝前一步步走去,而在他身后,将他的话尽数听入耳中,却又再念及先前新旧世家撤离大梁一事的众人。
虽未有出言再说些什么,但那面面相觑的神情,也仍是在这初晨之时,尽有显露。
他们虽不如苏箜旋看得那般透彻明了,但十数年伴君同朝,梁安帝到底是何种人,他们又怎能没有计较。
何况先前新旧世家脱离大梁,在苏箜旋眼中是这些世家无长远眼光,可一个世家无眼光,难不成好几个世家都无眼光?
大梁现今是什么状态,他们参与其中,岂能不知。
“再者,”望着渐渐远去的苏箜旋,在场众人心中也不禁暗自低嘲一句,“不过是仗着自己受梁安帝喜爱,才从一小小平民爬到仆射之位。”
现在梁安帝驾崩,身无世家势力做依靠,他们给他面子,他就该老老实实接着,竟然还敢端着架子,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还真是地里泥腿子,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众人自然而然地围绕在卢长福身侧,随后更有一人语带嘲讽,面含谄媚地朝卢长福阿谀道。
可是听得身侧之人的话,卢长福却未显露半分欣悦之容,反是面色一正,朝那人沉声怒道:“安敢对苏仆射不敬!”
说完,卢长福便是朝身侧几名心腹暗暗使一眼色,在众人将那出言不逊的官吏隐隐围住后。
卢长福才再是微微加快步伐来到苏箜旋身边,而后在苏箜旋蹙眉望来的目光间,他便仍语含恭谨之意,朝苏箜旋笑道:“小小蠢才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出言辱之苏仆射。”
“若苏仆射不悦,我……”卢长福没有将话言尽,但纵是如此,苏箜旋也明了了对方未尽话语下的意思。
无非是让对方就此远离官场,至于是怎样的远离。
苏箜旋没有再多想。
他仅是微微侧首看了一眼,比自己矮上许多的卢长福。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刻意讨好自己,更不知道卢长福身为世家派系,为什么要将一个投靠他的保梁派之人,再交到他这个保梁派之首的手上。
但这,都不妨碍苏箜旋做出回应。
“既是同朝为官,又逢新帝继位不久,朝野之中当不能缺人,才是。”苏箜旋轻声说道。
而听得这话,先前那已是心有绝望的谄媚官吏,此刻也不禁微微一愣,随即心头便涌出无尽侥幸之喜,保梁派人少,哪怕自己已经背叛苏箜旋,对方还是想要保住自己。
在暗暗舒了一口气后,那官吏也在心中,更为坚定了自己的背叛念头。
保梁派如此势弱,再加上最近世家动作连连,保不齐就要对保梁派发动攻击。
既是这般,他才不想卷进这毫无希望的斗争当中,早早投靠明主才是正选!
念思及此,在抬眸看着卢长福与苏箜旋交谈时,那官吏也再有思索起来,该怎么样去重新博取卢长福的好感。
只是没等他想明白,前方的苏箜旋又再是启唇说道:“所以卢侍郎,做得干净些。”
苏箜旋说完,人也微微昂首,继续朝前走去,耳边也刻意忽略掉了因自己的话,而双目陡然瞪大,面上神情也骤然扭曲,且欲说些什么,但很快又被捂住嘴的小官吏的动静。
如此过了片刻,已是离那十数世家官吏有一段距离的苏箜旋,才再又微微侧首,朝紧跟着自己的卢长福问道:“不知卢侍郎还有何事,要问于我?”
“若事关新帝,我只可与卢侍郎直言,无可奉告。”
听得这话,卢长福在眸中神色微微一动后,便再次漾起一抹笑容,而后满脸诚恳道:“帝皇之事,本就是不是我一小小侍郎可能探知的。”
“苏仆射倒是说笑了。”卢长福摇摇头,对于苏箜旋的话也没有接茬。
但在苏箜旋微微蹙眉,暗骂一声‘老狐狸左探右探,始终打机锋,实是有病之下。’
卢长福也再是装出一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的恍然大悟神色,随即双手一拍,朝苏箜旋低声说:“瞧我这榆木脑袋,”
“不知苏仆射,可有接到柳仆射拜帖?”
闻言,在收回看向卢长福的目光间,苏箜旋在心中也不禁再次冷笑一声,“老/东/西,兜兜转转原来是打柳漱石的主意。”
“两/东西都不是什么好果,今天撞上我,”苏箜旋眯着眼,面上也陡然露出一抹微笑,“我原道只有我一个人与柳兄有事相商,却不想他还同卢侍郎有所联系?”
“这还真是意外意外。”
“所以柳仆射也是同苏仆射相谈,他那女学一事?”卢长福没有再与苏箜旋打机锋,在他说话之时,他便观察到苏箜旋身子微微一定。
而这正是苏箜旋,被别人发现自己有隐瞒事情后的习惯性动作。
这也证明了苏箜旋,确实和柳漱石有所勾联。
既然如此,在知道他们所联系后,至于是联系什么,那就不再需要再朝身前人求解。
毕竟苏箜旋能告诉他,才是真的有鬼了。
所以在苏箜旋展露那一副略带夸张的表现时,卢长福却是连抬眼看一看的动作都没有。
而苏箜旋见状,却是眉眼一挑,随即便真的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他常年做假动作,就是为了关键时刻坑这些老狐狸一把。
现在看来,他保持了这么多年的习惯,还真是没白费。
想到这,看着已经坚信自己跟柳漱石有所勾结,且不欲再搭理自己,还拿出柳漱石最受诟病的事情,来与自己聊天的卢长福。
苏箜旋当下也忙点了点头,语气也略带讶异说道:“柳仆射竟也跟卢侍郎说有女学一事?”
“那不如你我私下,互有探讨一番?”
“那便不必了,”卢长福微微扯出一抹淡笑,眼中也再没了先前的恭敬之色,“柳仆射不让你我聚在一起商讨,定是有他的道理,你我私下互相商讨,确是不妥,确是不妥。”
卢长福说着,人也稍有抬眸,在看着太和殿已近在眼前。
他便是抬手朝前一扬,而后再是说:“太和已至,苏仆射与我,还是莫要再多闲聊才是。”
“不然君上等急,对你我都为不好。”
听得这话,苏箜旋也见事已成,当下自然也不愿跟卢长福再说些什么。
是以在卢长福话音落下之际,他也忙再点了点头。
一边朝太和殿内走去,一边也朝卢长福粲然一笑道:“卢侍郎请。”
“苏仆射同请。”卢长福也同样笑道。
两只狐狸并肩朝太和殿走去。
摇曳着的尾巴,也将照在太和殿前的阳光,都打散了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展开剧情,(主要是介绍一下朝内的两大主要是势力)接下来就是一个小高潮了,宝贝们贴贴~